第1065章 戰損

雷遠再一次越過淯水的時候,黃昏殘照,漸漸消散,金黃色的微光最後在天際一閃,隨即消逝。天色就此完全黑了。

這一整天裏,雷遠奔走指揮作戰,計算路程,不下百五十裏。他胯下的戰馬換了兩匹,兩條腿已經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後股和馬鞍撞擊了太多次,從尾椎到頭頸,都酸痛得像是隨時會斷裂。而戰馬的顛簸又使他額頭漲痛,昏昏沉沉。

好在戰事終究已經結束了,哪怕在淯水以東還有敵軍余部,卻翻不起大浪來。

又好在這時候天黑,他可以不太顧及將軍的威嚴,稍稍前傾身體,用沒有受過傷的左手臂壓著鞍橋借力。他對自己說:既然涼州在手,那可以盡快推廣金屬馬鐙了,怎也比現在這兩根皮索舒服。

騎隊沿著河道邊緣疾走。受命來通報情況的李貞趕得心急,走在隊列最前頭。

腳下的地面剛剛經歷大軍廝殺,被踐踏得爛泥翻騰。李貞他打起了松明火把照亮,時不時高聲提醒後隊,注意河灘與河道的界限。

隨著騎隊不斷向南,嘩嘩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有人說,那是鹿門山方向,風掠過樹林的聲音,也有人說,那是漢水滔滔浪響。

騎隊一路奔行,道路邊緣零星散落著幸存的曹軍軍士,他們或站或跪地待在原地,手上都沒了武器。看到雷遠一行經過,他們的臉上或有愴然神色,或者不甘,更多的人就只是精疲力竭。晚間天冷,有人把撕裂的軍旗披在身上,蜷縮在人和馬的屍體後面,瑟瑟地避風。

也有荊州軍的將士穿行其間。

雷遠走著走著,望見了偏將軍史郃。他正騎著馬從南跑到北邊,又折返回來,一路跑,一路估算俘虜的數量。跑到近處,雷遠才注意到他臉上滿布血汙,吊著一支胳臂,只用左手控馬。

雷遠向他打了個招呼,問候他戰果如何。

史郃回答道,這一戰的規模太過巨大,恐怕三五日都計算不清。就只淯水沿線,已抓了上萬的俘虜,其中將軍、校尉不下十人。北面還不斷有殘兵敗將被繩索捆著,運送回來。此時最初隨關羽攻入鄧塞的將士們都已經無力再去追擊了,負責前線的,是今日下午第三批渡過漢水的任夔所部。

雷遠又問:“關君侯麾下諸將如何?”

史郃嘆氣。

原來旬月前關羽突襲鄧塞,身邊除了親衛首領周倉以外,另有史郃、吳碭、曾夏、士仁四將所部。此前苦守鄧塞時,吳碭已經戰死,曾夏的手臂被斬斷,待到今日反攻,原本關君侯已經沖散了敵人,眾將士殺敵便如殺豬宰羊。誰曾想士仁又追敵入林,結果遭敵埋伏,死戰之後終被梟去了首級。

“士仁將軍戰死了?”雷遠吃了一驚。

“是啊。”史郃又嘆了口氣:“君義和我都是幽州涿郡人,追隨大王三十多年啦!當年的老夥伴本已不多,今日又少一個……咳,我部的將士折損過半,我自己,也只是僥幸活命罷了!”

雷遠輕輕拍了拍史郃的肩膀,安慰他幾句,告辭繼續趕路。

李貞問道:“宗主和君義將軍交好麽?”

雷遠搖頭:“只是有些可惜罷了。這一戰,是大勝,也是慘勝。”

雷遠記得另一世裏,麋芳和士仁的叛變,直接導致了關羽的失敗。所以在此世,他一直對兩人保持著警惕。麋芳早就犯了事,被貶為白身了。而士仁雖然才具有限,辦事尚屬盡心,雷遠並不能憑空生事去對付他。

這樣的元從,就連關羽都不能隨意處置。後來士仁不得關羽的青睞,關羽還曾向雷遠提起,問雷遠是否能把士仁放到交州去,反正都姓士,可以用來安撫士燮的後人和余部。

雷遠不得不專門致信解釋說,一個是涿郡士氏,一個是魯國汶陽士氏,貿然牽線搭橋,怕不相宜。

到如今,士仁戰死沙場,這總比身為叛逆遺臭萬年要強。終究此世非彼世,許多人的命運,都已經被完全改變了。

適才雷遠收攏淯水東側的交州軍各部,將士們的死傷也非常嚴重。

趕到戰場的馬忠清點折損情況,點著點著,就簌簌流下淚來。隨同雷遠第一批攻上拒柳堰的將士,共計損失了一千七百多人,還有五百多人重傷,恐怕半數難免一死,就算能活下來,也不堪征戰了,至於身負輕傷者,根本無法計數。

交州軍中排名前列的重將、被雷遠當做同族看待的雷銅戰死了;偏將軍任暉肩膀和脖頸連接處遭長刀劈砍,傷口長達尺許,深可見骨、血肉模糊,能不能堅持著活下去,誰也不知道。

雷遠本人雖未陷陣,可他的扈從們要奔走傳令,行於戰場。遭到冷箭或伏擊死去的,至少有三十多人。戰鬥的關鍵時刻,此前被自家人射傷的的閻宇也受命向北面傳令,到現在都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