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5章 成事

習珍手捂著兜鍪,高一腳、低一腳地踏過齊踝深的泥濘,竭力奔走。

跟在他身邊的一名扈從腳下忽然打滑,從坡地邊緣直落下去,墜入一片汙水中,發出嘩嘩的水響。

與他們隔著一處高坡的曹軍追兵聞聲而動,立即從坡脊處翻越過來。

習珍張弓搭箭,連連射擊。但他的箭術很一般,而且體力消耗得厲害,射了四五箭,都沒有命中。好在藉著他的掩護,那名滾落下方的扈從濕淋淋地爬了上來,就在習珍腳下呼呼喘氣。

習珍連連揮手,示意其他扈從幫忙,將這人拽起來,繼續撤退。

這場誘敵本來不至於如此狼狽。

可習珍的得力副將,實際統領習氏部曲的習宏在戰鬥之初就受傷失蹤,生死不知。習珍對部屬們的掌控便有些不穩。

他的部下以蠻兵居多。這些蠻兵的家眷都在漢家城池中,受漢家軍伍的軍事訓練,憑借襄陽習氏的財力,其裝備也不次於荊州軍的主力部隊。習珍本以為,這一支兵力能與荊州軍中任何一支強兵相提並論,足以承擔任何艱難的作戰任務。

沒想到曹軍大隊一至,習珍安排的假敗立即就成了真敗。蠻兵一旦收束不住,潰退便難以約束,瞬間便漫山遍野地逃竄,如山野猴群一般。

習珍一身的甲胄,實在沒法攀援林木,他只能帶著少許扈從在起伏坡地間且戰且退,竭力避免自身遭到曹軍的夾擊。

好在曹軍的大部隊隆隆向南,轉往桃林方向去了。留在此地追剿的,只是小股偏師。

襄陽習氏又是真正的地裏鬼,在鳳凰山的南麓,便是習氏宗族所設的私家園林,至今一百五十年了。習珍從小就在這周邊遊玩,任一處地勢都是他走遍了的。所以才能以少敵多,始終堅持不懈。

然而畢竟眾寡不敵,廝殺了小半個時辰以後,他身邊的人手已經減少到了不足二十人,自己的長武器都丟掉了,箭囊也只剩下了幾支箭。

眼看著上百名曹軍追兵不斷從對面坡脊越過,習珍不免哀嘆一聲。

荊州軍的將士們,對關羽有著超乎尋常的信賴。

畢竟關羽是當今天下僅有的幾位萬人敵之一,甚至隱約有天下第一將的聲勢。這名頭、聲勢,不是無腦廝殺能搏取來的,乃是建立在數十年間,關羽無數次的勝利,無數次精準絕倫的戰場嗅覺和時機判斷之上。

關羽告訴習珍,要他如此這般,習珍便毫不猶豫地照辦了。可真到了危急時刻,習珍又難免疑慮。

這樣的損失,究竟值得不值得?冒著如此的風險,究竟能不能贏來預料的勝利?

他沿著斜坡小跑,喘著氣問身後數人:“你們可見襄陽方向有什麽動靜了?”

那幾名部曲忙著奔逃,哪裏有時間探看襄陽方向?

“這,這……小人還沒見到。”

習珍罵了一句,冒著被颼颼箭矢射中的風險,挺直身體往襄陽城眺望。

就在這時候,他見到城中騰起了滾滾濃煙。

萬山以北,阿頭山以南,有一處名曰解佩渚的窪地。

風從兩山之間刮來,發出嗚嗚的響聲。

關平側耳傾聽半晌,說道:“起風了,漢水上將有橫浪。水軍戰船很容易左右顛簸,結縱隊交戰不易。上遊那邊,恐怕沒法一直堅持下去。”

“馬玉得手沒有?”全副武裝的任夔有些急躁:“廖化這廝,究竟靠譜麽?”

頓了頓,他又道:“咱們數萬人猛攻襄陽,尚且拿不下,如今卻把希望都寄托在潛伏進城的廖化身上?他孤身入城,身邊一個幫手都沒有,萬一他說錯了話,死了,外界誰能與之呼應?我們……我們真能指望他?”

任夔是益州宿將,素有勇名。當年玄德公入益州時,他也是較早降伏的將領之一,曾在雒城與張任大戰。後來玄德公統一提調荊、益兩州之兵,遂以任夔所部移駐江陵,官拜偏將軍。

但他隨同參與荊州軍的戰鬥次數甚少,也終究不似荊州武將那般,將關羽視若神明。於是這番話,隱約顯得對關羽的謀劃缺乏信心。落在關平耳中,甚是刺耳。

關平瞥了任夔一眼,擡起腳,將一名咽喉被割斷、血流滿身的曹軍斥候踢翻在地。那斥候雙腿蹬了蹬,便僵躺在好幾具屍體當中,不動了。

這幾名斥候,乃是半個時辰前由襄陽城中出發,直奔萬山打探的。結果正撞著關平所部數千精銳潛藏在此,當即被關平擒殺。

但這代表了城中守將的警惕性甚高,並不因為荊州軍偽裝出的退兵情形而有松懈。

關平的行軍司馬趙斌見氣氛有些尷尬,連忙出列道:“廖化性子機敏,足以掩護他自己的安全。適才那幾名斥候不是也招供了麽?曹軍並不懷疑他。任將軍,且安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