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4章 馬石

“怎就鬧起來了?不是說了莫要怠慢?”

滿偉正踏在一處泥塘裏,腳步一停,冰涼的汙水往靴子裏滲透,讓他猛地打了個冷顫。

他站在路上,正猶豫自己該不該折返回去,一名小校飛奔而來,氣喘籲籲道:“校尉,傷人了!傷人了!”

滿偉猛地握緊腰刀:“怎麽回事?”

“咱們請新來的援軍在城外等候安置,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快說!”

“可是那批軍將裏,有幾個鄴下武人甚是兇蠻,口口聲聲非要入城。陳先生往墻外探身出外與之商議,結果被那些人射了一箭!”

滿偉心頭一緊。那陳咨乃是滿寵的得力幕僚,若他有什麽萬一,滿偉在父親面前,頗難交待:“陳先生傷了?傷的可重?”

“陳先生沒大事,那箭矢擦著他鬢發過去了。可是……”

回話這人吞吞吐吐,話只說一半。滿偉暴躁道:“可是什麽?你把話說完!”

“可是,那曲長廖淳當即引弓還射。好像,可能,當場將一名城下的軍官射傷了!這會兒城外軍將無不狂怒,口口聲聲,要殺進城裏,為自家同伴報仇!”

“這……”

滿偉頭暈眼花,一時無語。

世上怎會有如此荒唐之事?

大戰將近尾聲,己方局面占優,正當追亡逐北,這時候就算生出什麽矛盾,無非為了爭功。彼此同袍,用些小手段也就罷了,何至於為了爭功刀兵相向?

他揮手示意走在前頭的部曲們趕緊回來,繼續想著:

就算曹真的麾下有來自鄴城的軍官,自高自大慣了,己方關著門應付便是。他們總不至於攻城,之後也自有轉環的余地。那個曲長廖淳,自己不就是曹真所部麽,己軍的同伴想入城,他何以如此狂亂地阻礙?他想要做什麽?

難道說……他有什麽異常的圖謀?

滿偉雖無捷才,畢竟久隨父親,耳濡目染之下,有些基本的見識。想到這裏,他頓時渾身發冷。

他厲聲喝問:“廖淳的部下們現在哪裏?有誰知道?”

幾名部屬茫然對視,有人道:“我記得都還在城北軍營裏。三百來人都在,咱們原打算調動他們上城充實各處守備,以防萬一……”

滿偉打斷了他的話:“你帶我的親兵去,勒令他們全部都留在營裏,敢有反抗者,皆斬!”

那部屬眼看滿偉臉色嚇人,不敢多言,立即高聲應是,帶了數十名披甲的親兵橫沖直撞去了。

滿偉對其余部屬道:“你們跟我來!”

他拔刀在手,踏著滿地的泥濘,往北門處狂奔折返。

眼看城頭將至,滿偉隔著老遠就厲聲喊道:“所有人不得妄動!”

他也年過四旬了,體力不似少時,一邊奔跑,一邊暴喊,沒幾嗓子就透不過氣來。火急火燎地登上城台,卻發現城上守禦森嚴,一切如舊。唯一的不妥,便是那廖淳臉色紫脹,一手按著城墻,一手指著城下數人,破口大罵。而周邊的將校們一個個面帶無奈神色。

原來情況並不似自己所想?

滿偉稍稍愕然,卻不敢耽擱。他上去一腳,將那廖淳踢倒在地,隨即喝令道:“捆起來!”

將校們慌忙一擁而上,將廖淳捆作了球狀,又取了裹腳的破布,將他罵罵咧咧的嘴塞上了。

廖淳身邊有幾個同伴意圖阻攔,立時被刀槍逼住。

滿偉雙手按著膝蓋,大喘了幾口,才緩過勁來,喝問道:“怎麽回事!”

將校們七嘴八舌解釋。

適才廖淳與城下軍將互相痛罵,彼此揭短,這批人在旁聽著,算是把情況給聽明白了。滿偉雖非領兵作戰之才,卻久在官場混跡,他這一聽,立時也就明白。

他過度緊張的神經又一下子放松,幾乎眼淚都要止不住。

那廖淳並非荊州軍的奸細,也無什麽特別的圖謀。但他這麽做,確有他的道理。

原來廖淳適才說,不認識城下的援軍,乃是胡扯。

城下的援軍首領,正是曹真此番南下攜來的親將之一,名喚馬石。此人因是北人,南下以後憑著都尉身份統領襄樊一帶的州郡兵,難免驕橫。荊州本地籍貫的基層軍官們,多與他不睦。

廖淳此前在築陽時,就曾與馬石沖突,被痛打了二十軍棍。

這幾年來,荊襄本地武人與北方武人沖突的情形很常見。滿寵父子本身也更信任來自中原的將校,而荊襄本地軍官很少有被提拔到高位的。由此一來,軍隊中的矛盾一直存在,而且是公開化的。

前幾日曹真所部趕到以後,從漢水上遊不斷派遣將士乘坐小舟、木筏順水南下。他們聲勢不小,途中難免遭到荊州水軍軍船的大肆屠戮。

襄陽城中守軍固然感謝曹真的竭力援助,卻也有許多荊州籍的將士為此暴跳。他們聲稱,下命令的都是河北人,而坐在木筏上送死的都是襄陽人。軍中固有慈不掌兵之說,可河北人拿著荊州人的性命開玩笑,未免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