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5章 履險

那幾名騎士中,為首一人雷遠認得的。

此人還不是尋常信使,乃是任暉麾下的一名都尉,叫作余方。余方的父親在淮南時跟隨雷遠鏖戰於擂鼓尖隘口,奮勇戰死,雷遠率部抵達樂鄉後,追計功勛,賜下了數十畝的撫恤田給余氏。後來雷氏部曲擴充,余方應募從軍,歷戰升為都尉。

以他的資歷,到此時只是個都尉,算不得高。但這人有個好處,性格一絲不苟,讓他做什麽,必定竭盡全力一五一十做好。當年他在夷道城擔任城門尉,就連雷遠出門,也要完成查驗符信的手續,從不疏忽。

要派個都尉專門傳信,這事情更不是小事了。

余方早就下馬,見雷遠示意,快步上來拜見。

聽余方說完鄧範的計策,雷遠沉吟不語。片刻後他問左右諸將:“曹軍有個新動向,鄧範出了個新主意,任暉拿不準……各位怎麽看?”

寇封所部今日早晨才到排山。排山是座小山包,沒有地方容納他部下兩千多人紮營,故而暫時駐在排山西北角的一處崗地,與過風埡相距三四裏。這會兒他帶了千余人趕到前方,余方稟報的時候,他也隨行在側。

寇封數年前退出了成都中樞的政治漩渦,轉而來到交州,專心致志地做了一個純粹的武人。他副軍將軍的身份,在交州軍府可說是僅次於雷遠,而且久隨漢中王征戰,在荊、益兩州的名聲也很大。

這會兒雷遠發問,眾人便先看寇封。

“曹操用兵詭詐,他能想出這種水攻之策,我一點也不驚訝。此前我一直有些疑惑,覺得曹操猥集大軍,卻坐守襄、樊、南陽,用兵似乎很不主動……怪不得,原來有這樣的謀劃。至於鄧士則的應對之策……”

寇封皺著眉頭道:“鄧士則的將計就計之法,聽起來似乎不錯。只要他們能在拒柳堰那裏偽裝個十天半月,我軍就能以最小的損失,給曹軍帶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但是……”

寇封搖了搖頭,他隱約覺得,這謀劃真正執行起來,絕不死想象的那樣容易,但他性格粗疏,一時說不出到底有哪處不妥。

馬忠笑了笑,問道:“水淹我軍的謀劃,既然出於曹操,那麽決口潰堤這樣的關鍵舉措,怎可能曹休遣一軍使隨意就定了?南陽、新野、襄陽等地,為此必定要做許多協調,不知有多少軍使往來諸多堰堤,做各種確認和督促。我聽余都尉的說法,鄧士則連那韓高都沒能瞞過,一次尚且不成,哪來的信心瞞過三次、五次甚至更多?曹軍也是經制之師,不是土匪!”

余方道:“鄧士則說,那韓高來時,我們昨日才攻破曹營,準備很是不足。不過,這種事情做過一次也就熟了,演得只會越來越真,斷沒有一次不如一次的道理。何況,曹軍斷然料不到我們竟然如此行事,他們愈料不到,我們的把握愈大。”

“話是不錯。然而這麽一來,我軍主力就得冒著絕大的風險,在鹿門山周邊與曹軍糾纏惡鬥。萬一鄧士則未能成事,而曹軍又留著他們來反向迷惑我軍,到時候我軍數萬之眾,皆成水中遊魚,這可如何是好?”

余方道:“這情形,鄧校尉也已經料到了。”

“哦?士則怎麽說?”

“鄧校尉說,就算我們行事不成,也絕不會反被曹軍蒙蔽,至少也能提早示警。中軍只消及時撤退,斷不致有失。”

“哈哈,鄧士則總是很有信心。”馬忠搖了搖頭:“可他的信心,卻建立在以我軍主力身臨險地之上。他是要以我軍主力為餌,以雷將軍為餌,來反釣曹軍!”

馬忠向雷遠微微躬身:“將軍還記得麽,當日攻伐南中蠻部的時候,鄧範便好行險著,他的險著屢屢得手,那是因為蠻夷粗蠢無知,而內部又松散混亂。曹軍豈是蠻夷可比?自家行險策擊敵倒也罷了,把主將和數萬同袍置於險地,我以為,這不是為人下屬的妥當做法。”

雷遠問道:“德信的意思是,姑且退兵為上?”

“水火無情,不得不謹慎。數萬人的性命安危,不能寄托於某一項冒險。”

雷遠負手踱步,陷入沉思。

過了會兒,他道:“然則,我軍若退兵,後繼的影響太大。德信,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將軍是說,我軍若退,曹軍卻未必決堤放水。曹操說不定安然於南陽登基踐祚,我方統合兩州之力發起聲勢巨大的進攻,竟受阻於傳聞中的水攻,未免淪為天下人的笑柄。只怕諸多心向漢室之人,也要懷疑我們興復漢室的決心和誠意。再者,荊襄、南陽曹軍說不定大舉轉入關中。這一來,大王在涼隴一帶必定承受沉重壓力,更不要提進取關中了。”

“你說的沒錯。那麽,怎麽辦?這後繼的責任,誰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