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4章 定奪

須臾間,兩軍的戰鬥便進入了白熱化。

曹軍要奪回鹿門山周邊的要地,就要突破排山這個咽喉之地,而想要兵抵排山,先得沖過過風埡。而交州軍要拿下鹿門山,威脅襄陽、樊城的腰膂之側,首先便要穩固控制排山,將曹軍阻絕在過風埡以北。

而過風埡的戰事勝負,又取決於對土垣西段這個小缺口的爭奪。

兩軍將士就在這塊兩三丈寬闊的狹小區域惡鬥。金屬與金屬碰撞粉碎;肢體與肢體在地面進退,在空中飛舞;無數腳步踐踏著地面,將鮮血踏進泥裏,再把泥漿攪成血漿。

在整片戰場上,人的喘息聲、呐喊聲、喝罵聲、痛呼聲、呻吟聲混雜成不斷升騰的漩渦。反倒是土垣的缺口處,將士們把所有的力氣都壓榨了出來,用於向對手展開最猛烈的砍殺,用力向前移動,把對手壓倒。他們沉默著廝殺,沉默著死去,偶爾有一聲短促的呼叫,隨即被空中不斷厲嘯的箭矢破空聲掩蓋。

兩軍不約而同地都將最精銳的部下投入到這個缺口。大體來說,王平的部下裝備更好些、戰鬥意志更強些。他們日常的生活水平更高,也就有更多時間來錘煉自己的武藝和體力。

這使他們能夠在這死亡的漩渦中多堅持一會兒,能殺死更多的敵人來為自己陪葬。

而曹軍始終處於攻勢。毫不吝惜生命,便是曹軍最大的優勢。

曹軍用數以百計的甲士督戰,任何人遲疑不進,甲士立即將之斬殺,懸首示眾。在這樣的嚴苛軍法下,曹軍將士們殺氣騰騰,宛如猛獸,嚎叫著迎向死亡。

就在兩方將領的視線中,他們用槍矛、用刀劍,甚至飛身猛撲,用牙齒和拳腳撕咬捶打,用自己將死的身體來拖住交州軍將士的隊列。

隨著時間推移,缺口內外的地面被屍體鋪滿,又堆積得越來越高,曹軍將士們一點點地將陣線往土垣的內部壓倒,甚至還有人使用鐵錘等武器猛砸土垣,試圖把缺口擴得更大。

缺口後方數十步,有人問李禾:“李司馬,該怎麽辦?”

過風埡後方兩裏,馬忠微微動容:“曹軍竟兇惡至此!”

馬忠文武雙全,被雷遠視為得力助手,但這幾年來,他主要負責左將軍府的日常事務,不直接參予軍務。他在交州時,見交州軍的裝備、訓練水平和士氣都不斷提升,攻伐周邊蠻夷,無不應手摧破,難免對己方的信心十足。

然而這一次北上荊襄,先前夤夜突襲倒還罷了,頭一次硬碰硬的惡鬥,竟然艱難到這種程度!

馬忠不由得轉問扈從:“敵將舉曹字軍旗,可知是誰?”

扈從稟道:“是曹仁長子、武牙將軍曹泰。”

“怪不得,怪不得。”馬忠喟然嘆氣。

雷遠正往高處走幾步,試圖看得更清楚些。他灰色戎服的下擺和靴子都沾滿了泥汙,顯然是聽聞戰事緊急,才翻山越嶺至此,但他怎麽說都是見慣了屍山血海的宿將了,前線越是慘烈,他越是穩若泰山,絲毫不見焦急慌亂。

聽得馬忠嘆氣,雷遠“嘿”了一聲:“德信,你嘆什麽?”

馬忠道:“這樣的打法,分明是殺敵一萬、自損一萬甚至更多的笨辦法。可曹氏政權以數十萬戶的士家保證兵員充足,以諸夏侯曹氏親族將領拍板下決心,上來就硬生生和我們拼消耗,拼人命……實在難以應付!”

再看片刻,馬忠實在按捺不住。他按著腰間佩劍上前幾步,又退回來,欲言又止。

雷遠麾下部屬們,也有派系劃分。以郭竟為首,包括賀松、丁奉這樣的灊山舊人團體規模最大。而雷遠從益州巴西郡簡拔的馬忠、王平、句扶、馮樂等人,也隱約自成一個小班底。

這個小班底當中,王平、句扶兩人都是雷遠本部的帳下校尉,統帶數千精銳。此刻王平所部陷入苦戰,馬忠怎麽也看不下去。

雷遠或許不太在意部下的親疏遠近之分,但馬忠身為長史,有責任替上司稍作權衡。

他猶豫片刻,終於勸道:“君侯,寇封將軍的兩千人就在後面待命,是不是……”

雷遠徐徐道:“再等一等。王子均尚有數百人的預備隊,我估計,他快要從西面山上下來了,他有辦法。”

話音未落,只見李禾揮動軍旗示意,土垣缺口邊的守卒猝然後退。

兩方角力之際,一方稍退,另一方必定狂突猛進。瞬間曹軍如潮水般猛沖入土垣以內,為了爭奪早一步沖殺的機會,甚至有不少人在土垣前方擁擠成一團,彼此推搡。

而進入土垣內部的數百人喊殺沖鋒,猛跑了一陣,卻見眼前營壘空空蕩蕩,並無一個敵人。正猶疑間,空中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交州軍的預備隊忽然從側面殺到。這一支預備隊集結了大量強弓硬弩,將無數箭矢、弩矢密集如雨地傾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