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2章 不凡

廳堂幽深,較之外界要涼一些。

趙瑄到了這裏,被酒意激起的亢奮情緒漸漸褪去,代之以幾分忐忑。

姜冏倒是氣定神閑。

在兩人落座的時候,他甚至還開了句玩笑說:“若是涼公前來問罪,這時候已經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迫得我痛哭流涕、跪地叩首,只求饒過家小性命。子瑛能隨我登堂,顯然必無為難之意。”

趙瑄道:“仲弈公,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姜冏奉上湯水,又問:“不明白我為什麽背叛涼公?”

趙瑄不語。

西土為邊鄙之地,土地貧瘠;涼州人千百年來與異族惡鬥,與燒當羌作戰,與先零作戰,與羌人、氐人作戰;他們以鞍馬為居,性格尚武,聞風驅馳,視死如歸。他們見慣了刀劍和血,骨子裏帶著桀驁不屈。

但涼州人的內部又有不同。

近數十年來,隨著朝廷中樞對涼州的排擠和歧視愈演愈烈,每次朝廷出兵涼州,又必然伴隨屠殺和劫掠。與此同時,涼州本地羌氐和漢人漸漸混居,血脈融合。於是愈來愈多的涼州人動搖了對漢家朝廷、對漢人身份的認同,他們依托漢家和羌胡兩方面的實力,自行其是,只為自身謀取利益。

當年那些投靠羌胡叛軍的涼州官吏,如韓遂、馬騰之流皆如是。馬超也是一樣。

但還有大量的士人並不如是。

所以趙瑄能感覺到,哪怕馬超當上了涼公和安西將軍,可涼州士人並沒有真正將他當作主君。

這一點,幾乎所有的涼州士人心裏都明白,恐怕馬超也隱約有所感受。但以馬超的能力,他再怎麽暴躁、警惕,也抓不住涼州士人的痛腳,於是只能隔三岔五殺人威懾,用他對付羌胡人的辦法來嚇唬涼州人。

而他的殺戮,只能讓涼州士人更加確定,馬超絕非亂世雄主。

所以當姜冏這麽問的時候,趙瑄隱約有點生氣。

他雖然忠厚,卻不傻,不至於連這點判斷力也沒有。

過了會兒,姜冏又問道:“子瑛是不明白,我為什麽選擇益州?”

“是。”趙瑄遲疑道:“雖然漢中百姓似不困弊,可朝廷究竟在東。”

大漢的衰微,趙瑄不是不清楚。中原之喪亂,他也早有耳聞。曹氏專權,隱然有代漢之意,這更不是秘密。

可數百年來,涼州士人中就算服膺朝廷,也只會服膺那個居中國而撫四夷的大漢。身在益州的玄德公雖然自立為漢中王,可在普通士人眼中,漢家天子尚在許都,玄德公終究只是個割據勢力,完全不能與雄踞中原的朝廷相比。

趙瑄相信,大部分的涼州士人,想法都和自己一樣。

“子瑛確是個忠厚人。”

姜冏笑了起來。

他擡手示意,趙瑄便看到有幾樣大大小小東西一字排開,擺放在廳堂的側面,上面覆蓋著灰布。

“這是?”

“子瑛想必知曉,每年年初的時候,我都要與益州人接洽貿易,提前約定商隊的規模、數量、行商資格,乃至貨品的種類。這一些,便是今年年初時益州人帶來的樣品。子瑛,我們先看一看這些,再繼續話題。”

趙瑄依言上前,掀開第一件東西的蓋布。

“這些,是益州人打算在涼州販賣的農具。”姜冏站到趙瑄身邊,指點著道:“這是大鏵,這是鏵冠,這是犁壁,全都是鐵器,組合在一處,便能高效整地、開溝,整套器械只需一牛,即可挽動。再配以手持輕便農具,一夫之耕所出,勝於涼州兩人、三人的收獲。”

“竟有此事?”趙瑄蹲下身,仔細看看。

姜冏繼續道:“我想,他們能將鐵制的農具賣到涼州,則其自身的領地,益、荊、交、江各州必定業已推廣,甚至還有更好的。那四州之地,土地勝於涼州,數百萬百姓每年耕種所獲,會有多少?他們在漢中、江陵和交州等地的軍屯、民屯所獲,會有多少?他們的軍民百姓們想要吃飽,是不是容易?”

趙瑄不知該怎麽回答。

他想要摸一摸鐵犁,手臂被姜冏帶著,走到下一處貨品。

“打開。”姜冏道。

趙瑄將灰布揭開,其下是一座木架。木架上端正擺放著整套鐵甲和刀、戟等物。鐵甲的形制與當代慣用的筒袖鎧不同,胸前的甲葉為整塊鍛打而成,打磨得光芒耀目。刀戟等武器也一看便知精良。

“這是益州人願意賣給我們的甲胄。此甲刀劍難傷,堅固之極,而其甲葉如此巨大,可見制造的手段必然極其獨特。只這樣一套甲胄,便能換到涼州的一匹千裏馬!這樣一把刀也是!”

姜冏拔刀斜揮,寒光一閃,木架側面一段小枝應聲而斷,宛如切割豆腐。

姜冏拍了拍木架,問道:“子瑛可知,這樣的甲胄,這樣的刀,是漢中王麾下何人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