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6章 劍客

空氣中淡淡的血腥氣浮起,混入冷風,立刻就不知所蹤。

但是鮮血還在流,起初隨著心臟的節奏一股股地湧動,後來就沒力了,淅淅瀝瀝地,不斷地流淌在灰黑色的船板上,然後凝固成某種半流質的東西。

船上的空氣也宛如凝固。

孫瑜和趙累竭力構建出的友好氣氛,這時候已根本維持不下去了。

孫瑜雖然故作平淡,袍袖卻微微顫抖。就為了請孫夫人往江夏一行,他已經動用了埋藏在江陵的幾個重要暗子,在江上還死了兩個得力部下。

饒助是正經的六百石別部司馬,死在了雷遠手裏。廬江雷氏在淮南時依附於吳侯的羽翼之下,到了荊州卻反戈一擊,前前後後欠了累累血債,孫瑜遲早有讓他還出來的時候。

至於水軍都伯李桓,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孫夫人殺死的。

孫瑜想要指著孫夫人的臉大聲怒斥:江東孫氏的將士,竟然死在孫氏女兒的劍下?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吳侯的妹妹?你知不知道吳侯為什麽要把她嫁給劉備?這麽多年的錦衣玉食、百依百順,你當是白給的嗎?

偏偏孫瑜拿孫夫人一點辦法都沒有。那種漸漸失控的感覺使他心中惟有無奈。

死掉的不是江東水軍李桓,就是個光頭大胡子水賊!孫劉兩家已經商定了!難道孫夫人還殺不得一個水賊?

“若沒有其它的事,我就告辭了。”孫瑜抹了下額頭,也不待趙累回答,直接就登上小舟,往自家的樓船上去。在這艘船上多待一個刹那,他都會擔心自己暴怒失態。

接下去的事情,無非是擺開儀仗,恭請孫夫人回到江陵。

此前她是如何離開江陵的,那不重要了。在船上的決絕一劍,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

趙累等文武對孫夫人的態度一如往常,但隱約多了幾分尊重。或許從此以後,吳侯將會失去他的妹妹,而荊州益州的文武百官,將會迎來一位真正的主母。

浩浩蕩蕩的荊州船隊開始返航。

孫夫人和阿鬥在許多部屬的簇擁下,登上了姍姍來遲的荊州水軍樓船。數以百計的小舟跟隨在樓船之後轉向,因為數量太多了,各自的前進路線難免沖突,彼此船舷起伏碰撞,亂糟糟地橫過船頭,再擺回來。像是巨大的水鳥帶著她初次下水的孩子們在江上巡遊。

孫夫人下意識地抱攏了阿鬥。

阿鬥掙了掙,老實地靠著孫夫人懷裏,單把手臂探出來。

適才荊州的武人們一窩蜂地上來奉承,不知誰給阿鬥找到一柄短劍的精致劍鞘。阿鬥便將之想象成武器,一心一意地兇猛揮舞著,與不存在的敵人奮勇廝殺。

秋浦覺得身為大司馬、荊州牧的嗣子,應當稍許穩重點,大庭廣眾下如此,實在不像樣子。她上來奪走了阿鬥的武器。結果阿鬥呆呆地看著她,五官慢慢揪在一起,露出即將痛哭流涕的表情。

那可就更不像樣子了,落在外人眼裏,還以為他遭到了苛待。秋浦嘆了口氣,把劍鞘還給沉迷劍術不可自拔的阿鬥。

“雷續之呢?”孫夫人問道:“怎麽不見他?”

秋浦稍作猶豫,恭敬地稟道:“雷將軍說他另有急務,所以適才向趙都督告辭,打算轉乘輕舟渡江,走陸路折返宜都去。”

“這就走了?”孫夫人愕然。

轉念一想,雷遠怎麽就不能走?他是荊州諸將中地位僅次於關羽之人,坐鎮荊益兩州之間咽喉要道,地位何等重要,可不是孫夫人的私臣。

當下只能點了點頭。

孫劉兩家水軍對峙的江面,距離公安城不遠。當孫夫人問起的時候,雷遠已經乘坐輕舟,進入了油江口的蘆葦蕩裏。前年秋冬時,魏延在此地抵禦吳軍,焚燒蘆葦以拒止東吳船隊,現在小船經過,還隱約看到些枯焦葦杆露出水面,正是那日縱火的痕跡。

之所以他不隨著大隊折返江陵,並不是真有什麽急務,而是為了荊州文武的顏面考慮。

此番關羽北上迎戰曹軍得勝,本打算藉此在益州重臣面前耀武揚威,卻在自家本據露出破綻,被江東抓住機會,幾乎奪走了劉禪公子。

玄德公戎馬半生,只得劉禪這一點血脈,他要是真的落入吳侯手中,可不是小事。玄德公令董和等人前來,是為了展現孫劉聯盟的穩固,如今卻適得其反,這更不是小事。

哪怕以關羽的身份地位,面對這種局面也會頭痛。關羽本人與玄德公義為君臣、恩猶父子,玄德公不會苛責他。但他的部下們呢?以關羽為核心的大批荊州將校,誰來承擔這個責任?

隨著玄德公威勢漸盛,麾下諸將也各自羽翼漸豐,身為主將者,不能不為部屬們考慮些。關羽和他的親信部下、幕僚們總得有個四平八穩的說法來解釋這档子破事,或許還需要和孫夫人對個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