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7章 間歇(第2/3頁)

雷遠再向前行,直到站到台地邊緣眺望。

曹軍在進退過程中,將石梯的每一級台階都沾滿了血,血塘邊緣有斷裂的肢體、有碎裂的骨肉、有扭曲變形的甲片,場面血腥的嚇人;而與之對應的,己方的弓箭手在向下潑灑箭矢和飛石的時候,也不可避免地遭到曹軍強弩的射擊,於是也在台地邊緣留下了許多倒伏的屍體。

不過,雙方的對射已經結束了。

此刻曹軍已完全離開了箭矢的覆蓋範圍,因而終於能夠稍許放緩腳步。畢竟是久經沙場的堅韌戰士,他們的隊列已經不見慌亂,甚至收拾了沿途死者的武器甲胄等物,還帶上了傷者一同後退。

曹軍的第一次進攻失敗了,他們的第二次進攻應當會稍微間隔一段時間。即便張遼有意立即發動攻勢,兩支部隊在山道的前後位置交替也不是容易的操作。

雷遠有些惡意地想到,由於山道一線,並無岔路或分支,所以前一支部隊的傷員和死者,都會絡繹從後一支部隊的眼前經過,而目睹了這一幕幕淒慘景象的後一支部隊究竟能保留多少士氣,是個很有趣的問題。而張遼該怎麽鼓舞他們的士氣,又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

又過了一會兒,曹軍完全撤到了深谷對面巖崖的後方,視野範圍內的山道恢復了空無一人的狀態,唯見此前驚飛的野雀盤旋下落,而群山無言,依舊蒼茫。陣陣秋風呼嘯而過,將濃烈的血腥氣慢慢吹散。

許久凝視著遠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身。

“小郎君?”郭竟連忙上前半步。

雷遠搖了搖頭:“再等等,讓我再想想。”

丁立會給出這樣的建議,雷遠完全沒有想到。

但仔細想來,又確有道理在其中。

此前雷遠的規劃,建立在父親雷緒的重病、小將軍雷脩的戰死這兩件事絕不泄露的基礎上。只要這兩個消息始終處於嚴密封鎖之下,那麽在灊山深處的淮南群豪本隊,就不會有任何變化,廬江雷氏的實力震懾之下,所有人都會老老實實地撤退,同時寄希望於擂鼓尖的阻擊戰能夠成功。

但如果這兩個消息泄露呢?或者,哪怕沒有泄露,但有心人從蛛絲馬跡中發現了端倪呢?有沒有這個可能?

很有可能,雷遠對自己說。

丁立又不是什麽具備鬼神之智的奇人,他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

淮南豪右聯盟從來都不是牢不可破的聯盟,這是一群失敗者、一群野心勃勃的賊寇、一群隨時會彼此撕咬的野獸組成的聯盟。廬江雷氏只是壓制著他們,卻並沒有將他們捏合成一個整體。

在這個聯盟中,關注同伴甚至比關注敵人更重要,因為同伴距離更近,更危險,當然,如果啃食同伴的屍體,也會更鮮美。此前在灊山中的軍議時,僅僅因為雷緒重病,陳蘭就已經明顯表現出了爭奪主導地位的意圖,這樣的人,難道會不關注擂鼓尖的戰況?難道會忠誠而簡單地什麽都不做,直到雷遠領兵折返?

不只是陳蘭,這兩個消息泄露到任何一名淮南豪霸首領的耳中,這人就一定會在灊山中掀起風浪。不必指望這些人有任何道義可言,也不要指望他們能夠在危機中捐棄前嫌齊心對敵。

江淮豪右屹立多年,靠的是不斷的欺騙、背叛和吞並,包括雷緒在內的所有首領們本來就並無道義。當雷氏宗族的力量衰弱,曾經的盟友絕不會放棄這個削弱、甚至瓜分的機會。或許就在這時候,已經有人磨刀霍霍,已經將有血雨腥風?

與此同時……如果自己在擂鼓尖隘口拒守五天或十天,誠如丁立所說,有屁用?如果這幾天裏灊山大營中果然有變,一旦出現了新的大首領,廬江雷氏的小郎君及其部下們,就會成為“前朝余孽”。前朝余孽一定會死得很慘。

自從雷脩戰死,雷遠就陷入了極度危險的局面之中。他曾經告誡自己,舊的敵人,依舊是敵人;而原先的戰友、夥伴,隨時可能變成新的敵人。

他確實想到過這方面,但是在全神貫注應對戰場上的強敵時,他又有些疏忽了這方面。直到丁立想到了這一點,丁立真是一個罕見的聰明人。

可惜。

雷遠喃喃地罵了一聲。

有兩名士卒擡著一具戰死者的屍體,從雷遠身邊經過。屍體還沒有僵硬,手臂下垂著,搖搖晃晃地擺動,撞了下雷遠的腰側,使他踉蹌了一步。

兩名士卒露出歉意的眼神,想要賠罪,但四只手都擡著屍體,沒法動。雷遠不經意地瞥了眼,卻發現那死者自己曾見過的,便是昨晚拿了自己的醬瓿,回報以一串紫色漿果的年輕士卒。他的額頭正中一箭,大概當場就死了,神情倒還安詳。

“沒事,沒事。”雷遠向兩名士卒揮手道:“唉……你們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