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6章 生離

因為臨時制作不便的關系,柵欄其實並不高,至多五六尺,大約到普通人胸口的樣子。但要縱躍過去的話,非得助跑幾步才行,偏偏此刻敵人熙熙攘攘地逼近,斷沒有助跑的距離;要爬過去呢,因為朝上的原木都被削成了尖頭,著實不易……再怎麽樣,必然要面向柵欄,雙手支撐發力吧?可是當敵人近在眼前,轉身過去攀援,就等於把背心奉於刀槍之下,那就是送死!

幾名已經越過柵欄的將士折返回來,厲聲喊道:“將軍,靠近!靠近!我們把你拉過來!”

可是立刻有手持長槍的敵人迫近過去,以長槍不斷攅刺,迫得他們不得不分神去拼命格擋。一名士卒竭力探手去拉扯張遼,不及防備,當即肋下中了一槍,大聲慘叫倒地。

身為朝廷大將,統領千軍萬馬奉王命以討不臣,結果竟然被逼到這種地步!張遼驚怒交加,目眥盡裂。

在這個瞬間,張遼忽然想到:此前自己親身履險的時候,曹公曾經特意下書責備說:“此非大將法也。”當時張遼心中頗不以為然,現在卻覺得,曹公所說實在很有道理。動不動親自突陣,真的會出問題,這真的不是大將所當為!

眼下該怎麽辦?

怎麽辦?

張遼左右揮動短槍,狂躁地想著。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在石梯盡處大盾掩護下的觀察結果,他想到了,自己在發起這次進攻前,曾對楊肅說:這個靠近崖壁的角落,地面都是石頭,木樁打不下去,而柵欄也沒有側方的支撐,松散而容易推倒……

有辦法!還有最後的機會!

張遼毫不猶豫地將短槍擡過肩膀向後猛刺,把槍頭紮進了柵欄的縫隙間。下個瞬間,他縱聲大吼,以肩膀受力,雙臂全力撬動短槍。

在這個時刻,他從每一處肌肉、每一根筋腱、每一條骨骼中壓榨出了超乎極限的力量。槍頭隨著他的動作霍然擡起,以百煉精鐵為脊的七尺短槍,硬生生地承受住了足足兩百斤重的柵欄。在張遼的狂呼聲當中,被捆紮得方方正正的整面柵欄……包括縱向的六根原木和橫向的兩根原木,外帶用以固定的無數藤蔓和繩索……一齊騰空而起,從張遼的頭頂越過,然後轟然砸進了丁奉等人的隊列裏!

張遼此前注意到的一點都沒錯。欄在這裏的木柵只有一面,且並未與其他木柵捆綁,只是卡在幾塊巖石之間,靠巖石支撐住。在張遼渾身力量爆發之下,這面柵欄當即飛起。

如此巨大而沉重的物件,根本不是長短兵器能阻止的。柵欄撞進隊列裏,瞬間把前排隊列砸塌了一半。被正面撞到的士卒們無不倒地,有人被下墜的原木砸斷了多根骨骼。

原本迫近張遼的隊伍,刹那間崩散了,靠後些的士卒想要上前把空档補上,可柵欄抖落的塵土遮蔽住了他們視線,一時難以寸進。

張遼顧不得觀看戰果。這一揮真是用盡了他的體力,此刻整個人都感覺被抽空了那般,腳底發軟,雙手握不住鐵槍,不得不將之拋擲在地。周身上下更是熱氣蒸騰,透過兩層鎧甲往外冒。他快要沒有力氣了,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感覺自己喉嚨口有股腥甜之氣要湧出來。

但是還好,還可以跑一跑。這裏距離擂鼓尖隘口的石梯,本來也沒多遠,幾步就到了!

張遼不顧一切地向著台地的入口狂奔。有幾名親衛奮勇止步,停留在遠處為張遼斷後,很快就發出慘叫,張遼知道他們被追擊的賊寇殺死了。

“將軍!你先下去!下去!”

眼看張遼回來,楊肅才算松了口氣。他帶著少量甲士死守在隘口前方的一小段距離,身上受了五六處輕重傷勢仍在堅持。但再過一會兒,他應該也堅持不住了。

張遼顧不得答應楊肅,他毫不遲疑地攀著石梯向下方山道去。隨後楊肅呼喝連聲,前後隨張遼一同沖進台地的曹軍將士也翻翻滾滾地退走。

不過,上得台地的,前後共有五六十人,此刻退下去的卻只有十余人了,數十具曹軍精銳甲士棄屍於地,鮮血染紅了整片地面。

曹軍既退,原本退守柵欄以後的將士們立即趨前。丁奉踉踉蹌蹌地往前,一直走到距離石梯丈許,死死地盯了半晌。那裏並沒有新的曹軍將士出現,他們應該確實是撤退了。只有幾支弩箭颼颼地飛上來,丁奉略退後幾步,避到安全的區域。

他這才松了口氣,感覺到周身上下無處不痛,一時搖搖欲墜。就在短暫的戰鬥中,這年輕的勇士左腿、右肩先後受了重傷,兩處傷口都未及包紮,破碎的衣甲與血汙混雜在一處,讓整個人都像是從血池子裏爬出來的鬼怪。

更可怖處在他的臉上,適才張遼奮力撬起柵欄撞擊,丁奉雖然僥幸沒有被原木擊中,卻遭一條崩斷的皮索抽中了面頰。這一下可不止皮開肉綻那麽簡單:右側下眼瞼的皮肉都被扯碎了,白森森的顴骨露了出來;牙齒也掉落兩個,其余的莫不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