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閣樓上的佛

雪原沐浴紅日,一線移動的金光,照在仇薄燈的臉龐上。他的面頰和眼角,因痛哭過泅出薄透的紅,淚水浸在上邊,光一照,鍍上一層細碎的濕金。他他看起來,終於和神像,和聖子沒有什麽關系了。

赤足站在彌漫細小金粉的晨輝中,仇薄燈只是個任性的小小少年。

閃閃發光,脆弱又敏感。

他的眼眸裏還噙著些許淚水,可目光的渴望再明顯不過。他在理所當然,向圖勒巫師索求承諾過的東西:愛、陪伴、永恒……無條件的,不濟代價與困難的。

圖勒巫師踩著明亮的光塊,走過去,一把將他擁住。

“你要去哪,我都陪你。”

話音落下的瞬間,日光鋪過冰谷。塔樓浸沒在騰卷的沁光金霧裏,一刹那,變成了一座位高居空谷的佛龕與神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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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的鐘聲回蕩在中洲的城池。

白雪覆蓋紅墻朱瓦,高高低低的女兒墻。時值年關,洲洲城城,都掛滿鮮紅的燈籠。盡管世家的飛舟對峙了許久,但萬丈高空的鷹隼戰事與低矮房屋的普通人無關,該過年的,繼續過年。

不過,也不能說是徹底無關。

轟隆墜落的飛舟、木鳶,時不時砸毀一大片一大片房屋,不走運時,還會燒起一大片。

熊熊火焰,紅紅火火,與年關多適配。

“別搶!這是俺家的梁——”“滾開!瘋婆娘!”“啊!”……一聲淒厲的慘叫,阻攔無果的婦人被重重踹倒在雪地上,像條蟲一樣,蠕動著,伸手想去抓那些一哄而上,為爭搶木柴互相推攘的人群。

或許是受西洲風源地萬載一遇的大寒潮影響。

今年,十二洲各地的冬天都比往常來得更冷,富貴人家暖爐地龍得從清晨燒到晚上,差一刻,都能把人凍出風寒來。市面上,木柴價格已經翻了幾十倍不止——往日一擔二三十文兩就夠的下等柴木,現在幾乎都要飚到上百文去了。

一開始,賣炭賣柴的木翁們,格外欣喜,趁機好好發了不少財來。

好日子沒持續多久。

短短二三日功夫,馬蹄聲就踢踢踏踏,傳遍了大小街巷,佩戴各個家族徽章的人,踹開木翁們的門,兇狠如豺狼地搜刮走所有炭柴。緊接著,響鑼、大小告示不約而同,貼滿洲城村寨的大小街巷。

厲申山林之屬權,若有盜賊膽敢私伐,必嚴加懲戒。

在最後一個宗門,徹底為世家掌控後,山川河澤,自然而然,並入了世家的私域。管轄之下的百姓,想要進山林,只能向世家購買狩獵與砍伐準許證——自然,山林廣大,平時未必能夠全都管到。

今年。

大大小小的世家,都參與到前所未有的戰火。

顯然,他們覺得有必要,為接下來的戰爭補充必要的銀兩。

各地城池偷撿木柴的農夫被吊死不知多少人後,懸掛家紋徽章的商會販薪處,排起長長的隊伍,排著排著,就倒下一具一具冷青的屍體……物以稀為貴,地方大族簇著厚襖這麽說,加班加點,派出人手,進行伐木。

血色與紅色,一起滲透這個年關。

“這梁真大啊,夠用了夠用了。”

憑借強健體格,推開所有競爭者的夥夫,拖著燒了一半的梁柱,美滋滋地往家裏走。

自打飛舟和木鳶漫空出現後,各洲各城的百姓,已經習慣了天空的混戰,只除了飛舟掉下來時,燒毀房屋時,破口大罵幾句——更多人,連破口大罵幾句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被碾成血肉泥塊了。

唯獨今年,大夥兒瞧這飛舟,還蠻歡喜的。

商販販賣的薪木太貴,手頭有余頭的,都是勒緊褲腰帶才買得起,窮苦一些的,幹脆就往被子裏塞蘆花幹草來保暖。飛舟掉下來,燒壞的那一片一片屋子,就是一堆堆不用錢的炭木。

最近,掉下來的飛舟就更多了。

料峭寒風。

一架接一架的飛舟,掠過高空,投下一片片巨大的陰影。冬末的穹頂,印出不同披風板上的不同家紋,家紋不同的舟隊之間,錯開一定距離。龐大的舟隊模糊分成不同的區域,繞不同的線路而行。

飛行過程,時不時會爆發一場場短暫的混亂內戰。

要麽是某家的高弦戰船越過某家的戰船,要麽是受急旋氣場影響,原本就互相看不順眼的家族,撞到一塊……火光,雷鳴,混亂不同,仿佛天空同時有上萬個不同的鳥群,群與群之間亂糟糟一片。

——東洲扶風仇家與諸大仙門氏族的談判,在三日前落下帷幕。

中原諸氏,匯聚一起,發動第一次征服極原的大規模戰役。

各大家族的團結陣線,在仇家退讓之後,立刻崩裂瓦解,互相提防戒備的盡頭,不比前段時間攻伐仇家的盡頭少多少。除去排行最前的十一家大族勉強還能穩住氣,其余的大中氏族,都唯恐讓對家占據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