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異類愛情

願意嗎?

圖勒巫師的手指輕輕描著懷中少年的面容,每一根起伏的線條,每一處火光的陰影……願意做他永不墜落的太陽嗎?願意做他的私有的光芒嗎?願意回應他幽深而悚然的愛意嗎?

變幻的昏紅明黃,將年輕巫師的眼睛照得像一片冰沼。

只要他的阿爾蘭給出回應,他會立刻將阿爾蘭拖進自己的泥川,徹底吞噬,一根骨頭都不剩下。

他在等待。

他的阿爾蘭沒讓他等太久。

弄明白他的意思後,小少爺從溫暖的熊皮鬥篷裏掙出手——不,不是拒絕:那在火光中近乎半透明的白皙手指,抓住圖勒巫師的手後,將它拉進了沉重的鬥篷底……指腹觸及細膩的皮膚。

溫熱。

帶點兒潮濕。

下豎,提,半彎,上勾……一個漂亮的圖勒字母,小少爺輕輕咬住唇,羞赧地望著圖勒巫師的眼睛,兩人的手指隱沒在鬥篷之下,少年纖細的手指有點哆嗦,引領巫師的指尖,帶他往自己身上寫字。

一個名詞,一個專屬格……

一個名詞。

——薄燈是阿洛的。

最後一筆落下,小少爺湊近圖勒巫師的臉頰,小聲地:“我願意,阿洛。”

圖勒巫師鬥篷底下的手指驟然收緊,如蒼鷹的利爪般,死死扣住自己天真而又大膽的阿爾蘭,嗓音沙啞:“再說一遍。”

他扣得好緊,好用力,沙啞低沉的嗓音,隱藏的情緒濃烈得近乎可怕。

可小少爺只小小咬了他的耳朵一口:“我願意的……阿洛,我的胡格措。”

話音剛落,圖勒巫師猛地將他一把舉起。

熊皮鬥篷一下半敞散開。

圖勒巫師箍住、鎖住自己的阿爾蘭,不容他反抗,不容他掙紮,狠狠地啃噬、親吻他身上那些剛剛寫下的字,仿佛要將所有筆劃全都活生生吞進自己的骨血……仇薄燈急促地叫了一聲,不僅沒有制止,還弓起身,緊緊抱住戀人的腦袋。

“阿洛、胡格措、阿洛……”

仇薄燈胡亂地喊。

主動把自己送到戀人的齒鋒下。

他不知道該怎麽去“愛”,畢竟中原的詩書禮義不教導這個,他有的只是滿腔的熱忱,帶著少年特有天真氣的熱忱——既然他答應圖勒巫師愛他,那他就會拿出自己的一切,毫無保留。

圖勒巫師想要什麽,他就願意給什麽。

被汙染算什麽?

被獨占算什麽?

他病起來,就算圖勒巫師真的要一口一口,生生把他嚼進腹中,他甚至可以自己敲斷自己的骨頭,讓他的戀人生吞活食得更方便一點——只要他的戀人,肯在生命流逝幹凈之前,再給予他一個血淋淋的甜頭。

沒辦法啊,他是個病入膏肓的孤獨患者。

可今天晚上他嘗到了禁忌的甜頭,在圖勒巫師的話語擊碎他的神智羅網一瞬間,他的孤獨他的絕望,他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全都被擊碎了——愛!不是親長之愛,不是兄朋之愛,不是忠仆之愛。

是一個人,比愛自己的生命更瘋狂的愛。

是要把兩個獨立個體變成一個的愛。

他不用再孤獨了,他不用再明明病著還得裝得自己很正常了,有人可以做他的大腦,他的心臟,他的軀殼,他的思維與理智。

熊皮鬥篷滑落到淺褐的木板。

火光在肌膚上變幻,明黃如聖光,暖紅如血水,陰影如妖魔,流動、交錯、……這是奇怪而可怕的一幕:年少的阿爾蘭,與成年的胡格措,他們的骨骼絞著骨骼,呼吸絞著呼吸,兩個獨立的活生生的人,如兩棵樹生長在一起。

異類。

他們都是孤獨的異類。

有些孤獨需要通過被占有來化解,有些孤獨則要通過占有來化解。在這樣扭曲而悚人聽聞的關系中,他們尋找到了彼此存在的證據。

——因為我愛你,阿爾蘭,我愛你。

——我願意啊,阿洛。

清晰的回答,一遍遍在腦海中回響,一遍遍沖散兩人的神智。

明明已經隱隱約約猜到答案,可真正親耳聽到的時候,那中感覺卻是完完全全不一樣的。

真不可思議!

小少爺簡直無法理解。

為什麽那些道學家,那些名儒大學要如此嚴厲禁止這個詞,愛為什麽要是羞恥的?愛為什麽要是委婉的?愛為什麽要是含蓄的,為什麽要是內斂的!

不明白,不理解。

如果一個人,明明已經孤獨不安到幾乎要發瘋的地步,為什麽還要讓他去猜測得到的安全感到底是什麽?為什麽還要讓他去患得患失,去想隱藏在賦比興的修辭譬喻背後的情緒呢?

他如久旱的大地,龜裂,幹涸。

他需要的不是委婉的細流,更不是小小得不能再小的泉!

——那些哪裏夠啊!

“親親我,阿洛!”小少爺的臉頰浮起病態的殷紅,漂亮的黑瞳在火光中閃閃發光,“親親我,”他喊,把中原的那一套,那壓抑束縛的那一套,全都狠狠踹到一邊去。“親親我,我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