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學習

或許是因為不安,或許是因為得到許可,圖勒巫師傾瀉在仇薄燈身上的情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激烈,更具有毀滅性……而出於某種近乎悲憫的情緒,仇薄燈睜著眼睛,承載了一切。

這實在是個太過艱難、也太過危險的選擇。

——他的神智被一塊兒淹沒,一塊兒沖毀了。

圖勒巫師擡起他的臉時,他一雙漂亮的眼睛眸光潰散,透出被雨洗過般的濛濛水色。它們茫然地、模糊地印出書頁的字。

久久無法聚焦。

“……阿爾蘭,胡格措,阿庫拉伊。”

圖勒巫師低低地念。

他冷沉如雪的聲音,比平時多了一分輕輕的啞意,像雪沿著鉛灰的瓦滑落,一簌一簌,落到行人的發上,肩上。

仇薄燈無意識跟他重復。

“阿爾蘭……胡格……”

圖勒語系的發音好低沉,小少爺發不出那個連接的短促喉音。

圖勒巫師拉起他的手,慢慢含住,讓他的指尖探入自己的咽喉,指腹輕觸自己的舌根,讓他清晰地感受那個音節的震動。即使是這樣,依舊有些神智不清的小少爺還是發不好那個音。

圖勒巫師耐心地糾正他。

他輕輕捏住仇薄燈線條清麗的下頜,迫他張開口……覆蓋刀繭的手指抵上少年嫣紅瑩潤的唇、深入、一直到壓住溫熱的舌根……少年喉結滾當,磕磕絆絆,跟著發音……錯了,略微有些粗糙的指尖按住發力錯誤的舌面……

氣流自指尖流經指背。

在圖勒巫師蒼白的手背呵成細密潮濕的白氣。

最終,小少爺在哭出來之前,發對了短促的音節。

“……胡格措。”

他噙滿淚水,含含糊糊。

圖勒巫師抽出手指,溫柔地吻他,吻他的唇角,吻他的牙齒,吻他發出正確音節的舌喉。

他吻得又輕又深。

仇薄燈稍微清醒一點的思緒又被奪走了,只能無力地倚靠在圖勒巫師的懷裏,睫毛凝結晶瑩的淚珠,直到快要窒息才被放開——他模糊地,還記得不能哭,否則,圖勒巫師會害怕,於是始終努力不染眼淚掉下來。

淚水溢滿少年秀氣的眼眶,明明快要哭出來,還在費力噙著,濃密的睫毛輕輕顫抖。

乖極了。

也可憐極了。

圖勒巫師摸了摸他的頭發,不打算要他繼續學了。

他誤會錯了圖勒巫師的情緒,艱難地,克服自己的戰栗,湊到圖勒巫師的臉頰邊,把下頜重新抵在男人的頸窩處。

意思大概還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別怕。

——仇家犯了個錯。

他們就不該把小少爺養得這麽好,更不該把他護得這麽好。他骨子裏的天真、聖潔,到現在都還沒有被世俗的險惡、戾氣摧毀過。在刀光劍影的人間,他幹凈得不能再幹凈,什麽臟的醜的,全沒有沾染過。

如果有人給他以純粹的善意,他就會回饋以同樣純然的善意。

仇薄燈還不太能明白,圖勒巫師給他的是什麽。

只好先盡自己所能的安撫他。

暖紅的火光照在少年瑩白的臉龐,邊沿暈出一道淺淺的光線。和金漆贊卡的聖畫如出一轍。

圖勒巫師的手懸在空中。

許久,以指尖撥開一縷沾在他脖頸側的頭發,放到唇邊,吻了吻。

聖雪山高聳,巍峨。

主峰高處的黑石崖上透出一點燈火,被逐出屋子的蒼鷹蹲在煙囪外,縮著脖子打瞌睡。期間鷹巢的主人推門出來過兩次。第一次,蒼鷹還會不死心的,落到地面,跟在主人腳邊,試圖混進去。

第二次……

蒼鷹直接蹲在煙囪邊一動不動。

它算是徹底明白了:自打那個漂亮的小少爺住進來以後,木屋就再也不是它隨隨便便,能夠飛進飛出的地方了!

鷹巢的主人們在休息。

他們連為一體,躺在同一張氈毯,蓋著同一張衾被,側著身,面對面睡著。仇薄燈的唇瓣是紅的,眼尾是紅的,睡相很乖:頭枕在圖勒巫師的手臂上,呼吸落在圖勒巫師的頸窩,小臂收在胸前。

手背貼著圖勒巫師的心臟。纖細的手指微微蜷曲。

無名指戴著鑲嵌銀藍雪晶的戒指。

外邊很冷,裏邊很暖。

少年睡得正沉。

圖勒巫師一動不動,讓少年安安穩穩地睡在自己的臂彎裏,在看書。

罩上銅罩的火,光線有些暗,模糊照出他們枕邊的《雙原解字集》。

……阿爾蘭,胡格措,阿庫拉伊。

古老的雪原上,生長著名叫阿爾蘭與胡格措的天賜神木。它們破開凍土,相伴生長,互為侶伴。哪怕分處一座的山的兩邊,只要有一縷光,一線水,就會竭盡全力向對方伸展枝幹,直到根與枝與葉,死死交纏。

若有人伐掉其中任何一棵,另一棵很快就會跟著倒下。

不管它的根紮得多深,枝幹長得多粗壯,葉長得多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