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以身渡厄”

大概是仇薄燈沉默的時間太長,圖勒巫師替他將腰帶系了一個服帖又不易脫落的結,修長冷白的手指再往上,捺了捺衣領,遮住那些容易引起綺欲的殘留紅痕。做好這一切,圖勒巫師抱起他。

側身。

仇薄燈仰著臉,黑發垂落。

圖勒巫師一只手環住他清麗的脊背,一只手撐在放在旁邊的圖貢長刀上。低頭將他放回氈毯上,仇薄燈鴉羽般的青絲鋪滿一整個潔白的枕頭,盈潤的唇在火光中越發嫣紅,圖勒巫師俯下身。

仇薄燈安靜地看著他。

眸光清如天池。

遲疑片刻,落向唇瓣的吻,最終覆在了仇薄燈的額頭。

圖勒巫師低低說了一個詞,抓起圖貢長刀,就要抽回手臂起身。

忽然,他一怔。

少年剛剛為了安慰他,環住了他的腰。如今,那雙細膩的手並沒有落下——盡管力道非常輕微,但確確實實,仍然搭在他腰間。

圖勒巫師低頭。

仇薄燈別過臉,緊張地咬住自己的唇瓣,兩扇眼睫毛顫抖得如同翩然欲飛的蝴蝶。

外面風聲好大……

他想。

片刻的寂靜過後,薪火燃燒的木屋裏響起少年的一聲驚呼,年輕的圖勒巫師直接單手把他抱了起來。失重感讓仇薄燈本能地抱緊對方勁瘦的腰背——幾乎是立刻,他就被氆氌布料下強健滾燙的肌肉,給燙得渾身發軟。

就像伸手去撫摸一匹野生的駿馬。

緊實的肌肉,恐怖的體魄,可怕的爆發力,能在瞬間沖毀一切。

骨嵴在顫栗,指尖在顫抖。

被猛獸兇禽籠罩的本能求生意識在警告他,在叫囂,在讓他逃跑……仇薄燈瘦削的肩膀不住顫抖,但他哆嗦著,始終沒有松開手——因為男人緊緊環住他的手,顫抖得比他的還要厲害。

這是一個自人間墜落深淵,又自深淵重返人間的擁抱。

“……薄燈,我的阿爾蘭。”

圖勒巫師擡起他的臉。

吻他光潔的額頭,吻他昳麗的眉峰,吻他秀氣的鼻尖,吻他飽滿的唇……所有的吻都熱烈得近乎風暴,也都顫抖得近乎急雨。仇薄燈被淹沒在他的吻裏,模模糊糊捕捉到了一點蛛絲馬跡。

——關於圖勒巫師今晚的異常。

可是為什麽呢?

就像不明白圖勒巫師為什麽要救他,為什麽要替他求一枚銘刻雙方姓名的護身符一樣,小少爺依舊不明白為什麽要因為他而害怕、難過、受傷……圖勒的首巫,難道不是應該自始至終堅如磐石,不可摧移嗎?

他到底有什麽值得他異樣至此?

可唇瓣的顫抖、指節的冷硬、狂潮之下的不安,都不是假的。

古怪的情緒淹沒了懵懂的小少爺。

又澀又脹。

他隱約感覺到,自己被什麽東西包圍著。就像古鐲鎖上腳腕一樣,那樣東西遲早也會攥住他,鎖起他,吞噬他……一個個體,將被另一個個體消融、瓦解、合二為一的不安和仿徨主宰了他。

他哆嗦著,沒有逃避。

雪原細羊毛的長袖襯衫落到氈毯上,和沉黑寬袍堆疊在一起。暗紅的火光照在少年光潔的肌膚上,每一道起伏的線條,都瑩潤完美。他仿佛是一尊被該被供奉在神龕裏的白玉聖像,無比聖潔。

圖勒巫師抱起他,把他放到紅底金漆的龍鳳紋木箱上,讓他重歸神龕。

——他不是他的祭品。

是他膜拜的偶像。

細細的、溫柔的、自下而上的膜拜,不放過一寸一厘……圖勒巫師的臉上褪去了逼人的冷戾,火光描摹出他的眉骨,他的眼眸,他專注得近乎虔誠。仇薄燈纖細的手指,死死按在描金浮雕佛紋上,指尖泅白。

他弓起脖頸,急促地喘息。

眼尾被逼出濡濕的潮紅。

……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事情?他想,怎麽會有人願意做這種事情啊!

可圖勒巫師半跪在神龕前。

他扣住仇薄燈想要推開他的手,擡起眼,眸底印出少年的身影。眼睫如松針落下歷歷可數的清影,形成無法逃離的柵欄,將白玉的聖像框在銀灰的淺色裏——他在供奉他的神,也在瀆汙他的神。

仇薄燈被他的目光禁錮,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只能看著他薄而冷的唇。

看著他蒼白的顴骨。

看著它們一點一點,染上平時沒有的血色。

……阿爾蘭。

阿爾蘭。

空氣中彌漫著清冷的幻聽。

戰栗一波一波躥過骨頭,仇薄燈嗚咽一聲,險些從神龕上栽了下去。好在圖勒巫師及時起身,單手按在紅木箱子邊沿,撐住了他。仇薄燈的下顎抵在他的肩膀上,漂亮的眼睛水霧濛濛。

火光印在圖勒巫師的身上。

他的脊骨處,那些由金漆燙寫的經文正在反光——那是最殘忍的烙印,要把最尖銳的鐵筆燒得通紅,沾染金粉,一筆一畫地寫上去,刻進皮肉,燙進骨頭。仇薄燈不知道它們是否會帶來強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