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想跑(第2/2頁)

送信的心腹頭低得幾乎要貼到地面,根本不敢看兩側的工筆畫一眼——上個不小心看到的,已經被剜去眼睛,活生生煉成了人蠱。

“圖勒……”薛湘城怒極反笑,“一群蠻民,竟敢壞我好事?!”

他陰翳得臉龐扭曲。

哪裏還有一點湘君風度。

不過很快,他就冷靜了下來,彈了彈袖上沾到的朱砂,若有所思。

“東洲來的飛舟快到了……”

他一撩衣擺,跨過門檻,恢復成以往風度翩翩的模樣。

溫文爾雅,唇角帶笑。

“也是,該去接姑姑了。”

……………………

猛獁群在第二天下午抵達冰河的三角洲。

三角洲上有幾間很顯眼的石頭屋子,是圖勒部族的落腳點,裏邊掛滿了凍肉,儲滿了烈酒。圖勒人一抵達這裏,就開始生火,燒水,宰殺馴鹿,熬煮羊肉。他們往肉湯裏加入一種特殊的苔蘚,用來除去腥味。

一直忙活得差不多,仇薄燈才被篤篤篤的敲門聲吵醒。

醒來,還有點懵。

沒反應過來自己在哪。

他沒怎麽睡好。

一開始是覺得床榻又硬又晃,難受得要死,後來好不容易床榻變得舒服了,又開始做夢了,夢到雪原的風,無孔不入地刮過他的脊骨。奇怪的是,不怎麽冷……只是像冰楔作用下,滲進石頭縫隙的水,在結冰,在膨脹……

骨頭的縫隙被那股氣息填滿了。

醒來猶自殘留一股說痛不痛的刺麻。

仇薄燈眨了眨眼,視野逐漸清晰起來,拋光的橡木,一圈又一圈的年輪,忽明忽暗的爐火……

昨晚的記憶潮水般的湧來。

他的騰地又紅,又白,纖長的手指一下緊緊抓進厚重的黑袍裏,意識到自己抓著誰的衣服後,又立刻甩開。

他猛地坐了起來,繃起脊背……沒有人,木屋裏除了他沒有人。

那道壓迫感極強的身影不在這裏。

銅爐倒還在燒。

裏頭填的頂好的冷雲杉發出細碎的聲響。

仇薄燈慢慢地放松下來,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身下鋪的已經不再是他的煙羅氅,而是厚厚好幾層銀色的狼皮,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去好血腥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換的。至於是誰換的……

仇薄燈壓根就不願意去想。

他茫然地坐在木屋裏,把飽滿的唇瓣咬出一個又一個齒印。他想回家,不想被……總之就是不想再待在雪原裏了。

可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仇家把他護得太好了。

飛舟出事開始,經歷的一切,都是他以往從未遇到過的——甚至說,他根本就沒想過,會有那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

篤篤篤。

叩門聲還在響。

隱隱約約能聽到外邊營地的喧嘩,仇薄燈一下回神,手忙腳亂地找衣服——他在角落找到了它們。

……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了。

沙尓魯用它長長的鼻子敲了一會門。

裏邊沒有動靜。它又黑又亮的眼睛困惑地看著準備勺湯的其他人,又開始敲門,其他人已經開始撈肉了,裏邊的人還是沒動靜。它晃了晃腦袋,原地轉了一下,急急朝主人的方向趕去。

圖勒族人們扯著嗓子朝它喊:“喂,沙尓魯,不用去找首巫大人啦!”

“沙尓魯!你待著就行!”

“……”

笑鬧中,有圖勒勇士眼尖,看見首巫大人過來了,急忙捅捅身邊的兄弟,讓他們收斂一點。好在首巫大人只掃了他們一眼,便直接上了木屋。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不愧是單身多年的首巫大人”的神色。

果然。

小美人這一路都別想從猛獁背上下來了。

一兩個抱著“賭個大”的心情,押注美人下得了象的圖勒勇士無可奈何地開始解佩刀。

他們剛要把佩刀交出去,首巫大人竟然又下了木屋,站在雪地裏,展開雙臂,似乎……似乎是要接人?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木門就又被拉開了。

中原的漂亮少爺換了圖勒部族的衣服,一手抓著衣領,一手抓著猛獁背鞍上的繩梯,慢吞吞地下來。那繩梯是按圖勒人身高配備的,離地面還有近一人高的時候,就沒了。

漂亮少爺踩著最後一級繩梯,低頭瞅滿是冰磧的地面。

又瞅瞅準備接他的首巫大人。

“不要,”漂亮少爺兇巴巴,“你走開。”

話是這麽說,瞅著地面嶙峋鋒利的石塊,他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設,到底還是沒敢往下跳。

大概見他真的不想被抱下來,又死死抓住軟繩沒敢放,師巫洛向前走了一步,在碎石灘裏屈膝半跪,向前俯身,挺拔的脊背彎成供他踩踏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