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箭圈
狼血順著臉頰往下,淌不到一半,就被凍成了冰。風聲雪聲獸群奔騰聲都被剔除了,仇薄燈來不及去想這些突然出現的人是什麽身份,只能死死地與那張鹿骨面具遙遙對視——對方的彎弓,對向他,沒有移開。
男人背光而立,又戴著面具,看不清臉,更看不清神情,只能感覺到他的視線。
非常冷銳的視線。
非常危險。
仿佛是守護聖地的雪山之鷹,在居高臨下地審視擅闖者。
下一刻,扳指在昏暗裏反光。
一閃。
仇薄燈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他硬生生壓下閉眼的本能反應,一眨不眨地盯著破空而來的利箭。箭速之快,在空中甚至連軌跡都沒留下,只有一片片被擊碎的雪花炸成細小的圓形白圈。
勁風擦肩而過。
錚錚錚!
一連串鐵石碰撞般的清響。
十枝黑羽箭不分先後,釘進凍土。箭與箭之間錯開一定距離,剛好組成一個圓,將他圈在中間。
——對方沒想殺他。
意識到這點後,外界消失的聲音一下蜂擁而至,那是鋪天蓋地的踐踏聲。
成千上萬羚羊和馴鹿的蹄子敲擊在凍得堅硬的土層上,發出“咚咚咚”的巨響,潮水似的,朝谷內倒湧了回來。好比一支混亂恐怖的重騎兵在沖鋒,峽谷的雪地硬生生被它們刨開一條深褐的傷疤。
轟隆隆的沉悶聲響在谷中回蕩。
羊群和鹿群朝仇薄燈在的地方湧了過來。
上萬頭發瘋的羚羊和馴鹿一起沖鋒,連極原的巨狼都要暫避鋒芒,普通人迎面撞上只有被踏成血泥一個下場。
而仇薄燈所在的位置,正在峽谷中央。
生死之際,畜類的氣息連同巨狼腥臭的血氣混雜在一起,仇薄燈被嗆得頭暈腦脹,連逃命的念頭都沒能升起,直接在原地幹嘔,恨不得把自己的五臟六腑一塊吐出來。
幾乎是在下一刻,羚羊馴鹿已經狂奔到近前,沖起的雪潮撲打到仇薄燈臉上,把他從惡心中凍醒。此時再想跑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羊群鹿群朝自己撞來,然而奇跡發生了——
第一頭羚羊在他跟前朝左一偏,硬生生繞了過去。
第二頭、第三頭……
暴動發狂的羚羊和馴鹿群好似被江堰分開的怒潮,自發避開了峽谷中心的仇薄燈。
就好像他所在的地方,是什麽比狼群,比雪暴更恐怖的禁地。
短暫的驚愕之後,仇薄燈明白了是什麽東西讓它們這麽畏懼:
箭!
這些插在他身邊的黑羽木箭。
它們圈出哪片區域,哪片區域就是不容擅闖的禁地。
不知道為什麽,仇薄燈總覺得自己好像聽說過類似的事。
他一邊想著,一邊下意識朝剛剛的方向望去,戴鍍銀鹿骨面具的男子已經不在谷頂了。
只見,他、弓箭手連同所有的擂鼓勇士,正沿著陡峭的峽壁向下走。隨著一名弓箭手朝谷中某個地方射出一枚火箭,只聽轟隆一聲巨響,五六塊巨大的山石從兩端滾降下來,將峽谷所有出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冬牧。
仇薄燈猛然醒悟。
這是傳聞中圖勒部族的冬牧。
《四方志》記載,永冬無夏的極原生活著一支神秘的部族。
傳聞,他們自認為是雪原的守護者。他們視冰川為父親,視雪谷為母親。他們在一年中風雪最猛烈的時候出獵,因為狂風會替他們把分散的牛羊鹿馬驅趕到一起。
“……偉大的雪原之神圖勒,以她的神力庇佑雪野的子民。”仇薄燈看著披著厚厚皮子的弓箭手和擂鼓勇士有節奏地驅趕羚羊和馴鹿,喃喃自語。
關於圖勒部族的記載,一貫被中洲地帶的士子們認為無稽之談。
西洲極原,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兇地”,靈氣匱乏,永冬無夏,各種太古的荒獸遺族頻頻出沒。普通的修士進了雪原,修為就要被壓制七八層。條件惡劣到就連大能也十死無生。
一般情況下,如果江湖出了什麽作惡多端,打又打不死的大魔頭,仙門世家就會聯合,將其放逐到這裏。
因此,西洲極原又有個別名,叫做“荒寒之囚”。
這種地方,怎麽可能有部族生存?
又怎麽可能有什麽部族能夠以風為鞭,於雪暴中放牧極原?
然而……
事實證明《四方志》所言不虛。
弓箭手們不斷開弓拉弦,發出錚錚的聲響,那聲響仿佛按照某種神奇的旋律。躁動不安的羚羊和馴鹿逐漸從狂暴中冷靜下來,不再一個勁兒向前沖。擂鼓的勇士則走到散落的巨狼屍體邊,用特制的彎刀,熟練地切剝狼皮。
這些人臉上帶著的鹿骨面具各不相同。
似乎依據鹿角的美觀程度、鹿骨的潔白程度,存在等級之分。
至於鍍銀的鹿骨面具,只有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