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仇家小少爺

江湖出了件大事:

東洲第一世家的小少爺走丟了。

據說,是突發奇想,要試試西洲的極原天雪釀酒什麽味道,結果飛舟遇上萬載一遇的大寒潮,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消息一出,眾議嘩然。

要論西洲人冬天最怕什麽,非寒潮莫屬。

這西洲,本就是十二洲中地勢最高峻孤寒的一洲,一到冬天千山覆雪萬河冰結,刀子風呼呼啦啦,能把城門從初冬封到春中。而雪潮一下,刀子風就成了白毛風。白毛風一起,天是白茫的,地是白茫的,天與地之間像拉開了一張雪毯。

趕路的旅客,遇上寒潮,多是個死,就連屍體,過上百八十年都不見得能被人從冰雪裏刨出來。

“前些年,也不是沒人打寒潮裏活下來,這小公子,要是運氣好一點,未必就不能活下來。”小酒肆裏,人們七嘴八舌地討論仇(qiu)家什麽時候能把他們小少爺的屍骨刨出來,一位茶販子聽不下去,插口道,“大夥兒還是積點口德吧。”

他勸得誠懇,其他人卻看傻子一樣看他。

把他看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旁側有人笑道:“這位兄台,您怕不是沒聽說過這仇家小少爺?”

見茶販搖頭,那人了然,道:“往常從寒潮下逃生的,哪個不是能忍常人不能忍之寒痛的大毅力之輩?可這仇家小少爺,那就是泡蜜罐長大大……黛梅綢知道吧?一尺百金的布。比大姑娘的臉蛋還滑,人仇少爺硬是穿不了!太糙!皮都被磨紅了!”

茶販目瞪口呆:“這、這!”

“這種細皮嫩肉的嬌少爺,第一天就得被凍成冰渣,仇家動作快一點,倒還有可能找個全屍。慢一點的話……”說話的人一聳肩,“骨頭渣都找不到。”

……………………

落單的小少爺還沒變成冰渣。

不過也不遠了。

雪沙沙沙地從頭頂的谷縫隙打下來,擠在狹窄裂谷裏躲避白毛風的羚羊馴鹿雪狼等動物偶爾抖一下身,把背上堆高的積雪抖掉。仇家的小少爺裹了件火紅的毛氅,縮在幾頭巨大的雪狼中間取暖。

小少爺的運氣其實很不錯。

飛舟被大寒潮凍得墜毀後,先是走狗屎運地被一只有救助雛鳥習性的紅鳳接住,沒直接摔成攤爛泥。雖然後面被紅鳳發現不是同族,但大抵是看在他年歲較小的份上,也沒直接高空拋人,而是尋了處雪原上的裂谷把他放下。

堪稱“幫人幫到底”的妖中道德典範。

要是換個普通修士,在谷中躲一躲,挨一挨,十有八九,能撿回條命。

問題是……

仇家小少爺不屬於“普通修士”的範疇。

他金貴到驚天動地,嬌氣到無人能敵。

東洲絲織業有個玩笑,說是仇少爺穿了,膚上紅痕鮮明的,可以算是上等布料。紅痕淺淡的,可以歸入上上等布料,紅痕幾不可見的,就可以算作極品布料。輕柔無痕的,方為天字好布料……玩笑未免有調侃誇大之處,但這仇家小少爺的嬌貴也可見一斑了。

眼下,仇小少爺距離凍成冰渣,就還差那麽小半天的功夫。

冷。

真的冷。

冷得仇薄燈連把大氅裹緊一點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拼命把精致的臉往毛領裏埋。白瓷一樣的臉頰凍出一層不正常的紅,小扇子一樣的睫毛蓋了一層細細的白霜,看上去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他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道,還不如直接摔死呢!

摔死要痛那就是一閉眼的功夫,說不定連痛都還沒感覺到,就直接魂歸西天了。

哪像現在……細細密密的冷氣,打四面八方針一樣鉆進骨頭縫裏。要是能直接凍到失去知覺倒還好,偏生仇薄燈雖是個不成器的紈絝,但好歹是世家出身,血脈相傳的幾分靈氣擺在那裏,好死不死,吊著他的狗命。

淩遲都沒這折磨人。

不過,仇薄燈估摸,就自己那三貓兩腳的靈氣,頂多也就撐到今夜子時。

子時一過,就能走個痛快了。

沙沙聲響,身邊幾頭小山一樣的雪狼抖了抖背,砸下一大堆的積雪,嘩啦啦,把縮在中間的仇薄燈圍了起來。

仇薄燈:“……”

挺好的。

一步到位,直接活埋。

仇薄燈冷靜了一下。

開始估算大概多久自己就能擁有一口純天然無汙染的白棺材。

比起等雪過,命喪狼口,這死法多多少少更符合仇少爺一生風流愛浪漫的美學——別看眼下羚羊和雪狼擠在同一條雪溝裏,要多安寧靜謐有多安寧靜謐。等雪一停,風一過,這峽谷立刻就得血流滿地……仇小少爺本人對周邊的狼群來說,跟送到口邊的小甜點沒什麽兩樣。

眼下的祥和無害,不過是外邊天威浩蕩,把狩獵者和獵物一同震懾住了。

正揣度著,身邊的狼群出現了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