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歸順

“吾之大業,便是唯一可以破解盤魂定骨針的方法。”

師問魚微笑著說出這句話。

黃壤沒有質疑他。她相信了。

盤魂定骨針,三千年來,刑囚了多少人,她再明白不過。

玉壺仙宗山腹的密室,她夜夜夢回,怎能忘記?

這麽多年,受此酷刑者,只有她曾獲得了這麽一絲希望。

她窺見了這一線光明,如救命稻草一般,只能牢牢緊握。

師問魚留意著她的表情,淡淡道:“所以,除了歸順,你還能如何呢?”

黃壤沒有說話,她似乎也確實無話可說。

司天監,暗室。

第一秋嘗試著走出暗室,他的身體依舊充血腫脹。這讓他看起來像個體形龐大的怪物。

盡管每行走一步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他依舊一步一步,向暗室的門靠近。

因為只是被安置在這裏養傷,也並無人囚禁他。

他很快來到門口,而他的五指幾乎打不開這扇門。

每一個極細微的動作,都如同撕裂了肌膚。他深吸一口氣,五指扣著門。因為幾乎沒有觸覺,他太過用力,指尖被劃出血痕。

好在,門終於是打開了。

第一秋緩緩向外走。而他剛剛的邁出房門,突然眼前一黑,整個人摔倒在地。

——他昏了過去。

第一秋再次醒來的時候,仍躺在暗室的床榻上。

他原以為,是李祿等人發現昏倒的自己,重新將他送回床榻。可是當他低下頭,他驀地發現不是!

——他手上雖然腫脹發紫,卻並沒有什麽傷口!

這是怎麽回事?

方才他開門之時,明明劃破了手!

第一秋再度起身,艱難地向門口挪去。

這一次,他故意打翻了桌上的茶盞。

然而,當他再次吃力地打開房門,剛剛踏出一步,突然再次昏倒。

第一秋再次醒來時,仍舊躺在床榻之上。

茶盞好好地擺放在桌上。

第一秋明白了。

他的身體永遠不會痊愈。因為他只要踏出房門一步,整個時間就會倒流。回到他被送到這暗室的第一天。

時間在重復,他被囚禁於此間。

四周一片靜默,他換了一顆九曲靈瞳。

於是墻上的畫面又緩緩展開。只見黃壤正在培育蘭花。她嫁入玉壺仙蹤之後,便不再下農田。閑暇之余,她便在整個玉壺仙宗種滿了蘭花。

蘭花四季常開,遇雪而謝。

初時,第一秋只當她排遣寂寞。直到後來,聽說玉壺仙宗宗主謝紅塵最愛蘭花,他方恍然。

畫面之中,黃壤將新育的蘭花種下,第一秋盯著她,腦海中卻思索著如何破局。

黃壤姿容傾城,然而無邊麗色並沒有影響他。

這樣的畫面,他自成元五年開始,看了足足一百年。在那些流轉不息的白晝或黑夜,他鑄器時,九曲靈瞳中是她。他看書,九曲靈瞳中是她。

他批閱公文、查看卷宗,與朝中那撥重臣們勾心鬥角時,只要一擡頭,便見她如在眼前。

習慣很可怕。他早已不會被黃壤所打擾了。

世人眼裏,他百年孤寂。可事實上,第一秋從不這麽覺得。

這個女人似乎一直在他身邊,存活於他的腦海之中。

在這裏,她並不是什麽玉壺仙宗的宗主夫人。她只是一個女子,與他一並同行。

後來,也有無數人想要替他說一房妻子。

他們問這位少年得志的監正,何為伴侶?

第一秋並不回答,只是每一次,腦海裏都是這個人。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愛戀。可能也並不完全是。

他不好女色,於是並不貪戀黃壤的美貌。而黃壤嫁人之後,也失去了育種的才華。監正大人顯然也並不羨慕謝紅塵的艷福。

他沒有拾音生愛的習慣,於是也不迷戀她的聲音。

第一秋甚至說不出來,自己喜歡黃壤什麽。

他從未想過將她自謝紅塵身邊奪走又或如何,他只是習慣了這麽一個人。如心頭一點甜,漫漫歲月,奉於心間。

第一秋盯著墻上用心種花的黃壤,心中念頭已經掃過了千萬遍。

如何破壞這一方空間,脫出困境?

第一秋掃視著這間暗室,一切陳設,皆與記憶之中一致。

一張床榻,小桌小凳。桌上有茶壺,配了六個茶盞。

第一秋吃力地爬起來,他低下頭,再次注視自己的雙手。然後,他緩緩挪動著腫脹的身軀,來到桌邊,打量桌上的茶壺。

驀地,他舉起凳子,用力一擲。凳子不甚牢固,登時散了架。

第一秋緩緩撿起一截桌腿,隨後,他摔碎一個杯盞。

杯盞碎瓷四濺,他隨手撿起一塊,開始雕刻凳子腿。他雙手不聽使喚,笨拙得令人心疼。碎瓷不趁手,割破皮肉。血流下來,卻也是暗紫色。

他雕刻了半晌,忽而擡頭,只見墻上的九曲靈瞳之中,已經不見了黃壤。只有她種下的蘭花,在陽光之下揮舞著肥厚的葉片,如同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