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器皿
漫漫黃沙之中,黃壤孤身行走。
一路上,她沒有遇到任何活物。她身上沾滿了風沙,甚至忘記了自己要去往何處。
前面黃沙中,露出黑色的頭發,似乎還在顫動。
黃壤飛奔上去,她用力撥開黃沙,將沙中人翻過身來。可這點驚喜並沒能帶來希望。
沙中人眼耳口鼻都已經漸漸化作黃沙。只有頭發被風吹拂,如一蓬亂草。
黃壤輕輕放開了他。
她走過這充滿死氣的廢土,看萬物簌簌融化。
黃壤一直向前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而前路遙遙,她身上衣裳也開始緩慢地融化。細沙簌簌而落,她耳邊全是沙沙的聲響。
她行走太久了,腳上鞋子不耐磨損與沙化,露出了裏面的腳趾頭。
黃壤索性將鞋子丟了。
周圍有風吹過樹梢,可最脆弱的樹葉,早已經散碎於地。樹梢上只剩光禿的枝椏。
世界像是被剝出外衣,現出了醜陋的形狀。
黃壤獨自一人,跋涉於荒穢人間。半生歲月,愛恨成空。這足以將人逼瘋。
可她仍一步一步,艱難前行。
她找遍了全身,這次入夢,她並沒有得到茶針。
為什麽沒有?
圓融塔中,第一秋和謝紅塵強行闖入。如今自己在這裏,他們又在哪裏?
黃壤有太多的不解。
“第一秋——”她再度呼喊這個名字。她不知道第一秋是否存在於這個世界,但只要抱著這一線希望,她便有勇氣,行經這廢土荒原。
黃壤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世界的沙化加快了。
她擡起手,看見自己指尖慢慢沁出一層細沙。
——她也開始融化了。
黃壤盯著自己的手,心中的慌亂,並不如想象之中強烈。
經過盤魂定骨針十年的刑囚,她的心已是千錘百煉。
她走了太多路,於是腳開始流血。
黃壤不敢想象自己此時的模樣,她的長發散亂不堪地披在身後,一身黃沙,赤足流血。她雙唇太幹,偶爾輕舔一下,入口全是風沙。
她是土妖,生命力自然比凡人強些。於是縱然沒有水源,她也活過了很多很多天。
可是,這樣的世界,即便是她,也支撐不了太久。
自己被丟棄到了這個人間末日一般的未來。
而圓融塔還在師問魚的掌控之中。
他有意如此嗎?
若他有意如此,那想必還是想要迫自己屈服。
應該往何處尋他?
黃壤想了很久。師問魚後來成了皇帝,一直躲在上京內城的皇宮裏。可是她自上京而來,師問魚並不在。
那他可能在……黃壤皺眉,想到了一個地方。
玉壺仙宗,一念神步之墓!
可玉壺仙宗距離上京,足有數千裏之遙。
而她現在沒有任何法寶,甚至連時間也有限。
她只能依靠雙腳,沿著模糊的路線,徒步而行。
黃壤的雙腳,漸漸磨得露出了骨頭。
而世界的沙化,無疑加重了她的傷勢。她步步向前,如同朝聖一般前行。
黃壤沒有遇到任何活物,一個也沒有。
到達玉壺仙宗的時候,她衣裳破爛、雙腳白骨森林,甚至連雙手都沙化,只剩下光禿禿的手掌。讓一個人眼睜睜地看自己融化,這是什麽感覺?
黃壤不敢觸碰自己的臉,沙化並不痛,只有空無一物的麻木。
天知道她曾多愛惜自己容顏。這一夢算是全毀了。
但好在,她終於看見了玉壺仙宗的山門。
這曾經的仙門第一宗,如今也是處處頹敗。世界毀滅了,遍地都是時間的殘骸。
黃壤沿著記憶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向仙宗禁地。
這裏的禁制因為沒有靈氣,全部失效。
她看見那方高聳的墓碑,上面“一念神步之墓”幾個字,狂傲不羈,俯瞰蒼生。
黃壤深吸一口氣,可惜黃沙入肺,引得她一陣嗆咳。
她沿著打開的墓門,緩緩入內。步步滴血。
她見過一念神步的墓,墓中應該是四壁劍意,中間放著棺槨。
可是現在,這一碑之隔,讓黃壤驚住!
墓中不是什麽棺槨,那駭然是另一個世界!
她看見了一條河!
河水明凈清澈,河裏遊魚往來嬉戲。
河對岸,繁花似錦、綠草如蔭。
她只要再上前一步,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觸到那純凈無垢的水。
黃壤站在墓口,不言不動。
河對岸,師問魚一身黑白相間的道袍,步若乘風,緩緩而來。
隔著一條河流,世界被剖成兩半。一半生機盎然,一半凋敗腐爛。
黃壤與他對視,他的聲音不緊不慢,甚至帶了幾分親切:“你來了。”
他並不意外,像是在關心一個心愛的孩子。
黃壤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
她的嗓子早就發不出任何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