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刺股
正廳裏,黃壤走到中間,向黃墅行禮。
黃墅皮膚黃中帶黑,體格卻十分粗壯。這讓他即使是身穿綾羅,也欠之貴氣。見到黃壤,他倒是有些高興,說:“阿壤,還不快拜見八十六殿下?”
他自以為這句“殿下”是奉承之言,卻沒有看見第一秋皺起的眉峰。
當今皇帝師問魚膝下子女眾多,而他為了防止子女窺探皇位,索性將所有子女都逐出了皇室。迫著他們改名換姓。如今的第一秋,與他雖有父子之實,卻無父子之名。
黃壤覺得,皇子這個身份,恐怕並不能令第一秋感到榮耀。
她微微一笑,款款行到第一秋面前,施禮道:“民女黃壤,拜見監正大人。”
草民拜皇族,本應行大禮。但她行了女兒禮。女兒禮柔弱優雅,她身量纖纖,飄飄下拜時更如弱風扶柳、似嬌葉藏花。
因著這幾分風姿,這些年,從來不曾有人挑她錯處。
果然,第一秋也沒有。他伸手虛虛一扶,道:“姑娘免禮。”
黃壤擡起頭,隔著一百多年的時光,與第一秋相望。這一年的他,臉上的笑意直達眼底,還很陽光俊朗。成元一百一十五年之後的他,也經常偽裝這種溫和。
所以有時候,會顯得有些陰陽怪氣。
而他身邊站立的人,正是李祿和鮑武。
想來此時的司天監剛剛成立,他能用的人不多。於是兩位後來赫赫有名的監副,也只能充當侍從,跟著他跑這一趟了。
黃壤在黃墅身邊坐下,黃墅這才道:“這是我的小十,也是我黃某最喜愛的女兒。”
他一副慈父之狀,黃壤也立刻起身,向他輕輕一福,含羞道:“父親謬贊了,哪有當著外人,如此誇耀自己女兒的。”
黃墅哈哈一笑,道:“這次八十六殿下親自前來,是因為司天監推算出明年將有大旱。殿下想要培育出最耐旱的種子。”他句句不離“殿下”二字,簡直像是搶著去打第一秋的臉。
果然,第一秋的笑容已經十分勉強。
黃壤接過話頭,說:“萬物生長,皆有其道。再抗旱的種子,若是赤地千裏,恐怕也極難生長。監正大人要求這抗旱的種子,只怕不易。”
她的這聲監正大人,好歹是博了幾分歡心。第一秋顯然更願意同她說話。他道:“正因不易,在下這才四下尋找育種名家。聽聞仙茶鎮的黃家也是育種的好手,不能一試麽?”
此時,黃墅急忙道:“試自然是要試的。阿壤,這些天你便將手頭的事都擱下。為八十六殿下好生培育這抗旱的變種!”
他一邊說話,語氣已經加重。黃壤知道自己父親的脾氣,當下道:“女兒遵命。”
黃墅這才笑道:“八十六殿下放心,黃家一定會竭盡全力,為殿下分憂。”
他一口一個殿下,而第一秋仍十分耐心,他道:“那就有勞阿壤姑娘了。十日之後,在下會再過來。”
說完,他起身離開。
黃墅一直將他送到門口,眼看著他上馬離開,這才回身,道:“你聽著,朝廷這次許以重金。此事無論如何,不能失敗!”
黃壤臉上笑盈盈的,道:“方才說難,只是為了讓殿下知道父親的不易。畢竟黃家上上下下,都由父親一力支撐。女兒眼看父親辛苦,怎麽能不為父分憂呢?”
她容色無雙,聲音又甜美溫軟,說的話也字字動聽。黃墅自然也就收了怒色,他握住黃壤的手,輕輕拍了拍,說:“爹這麽多兒女裏,只有你最懂事。”
黃壤扶著他回內室,裏面他的兩個侍妾早已等候在側。見他進來,兩個侍妾忙上前,為他脫去外袍,侍候他坐在躺椅上。一個侍妾脫了他的鞋子,開始為捶腳。
黃壤一擡手,就有侍女送來煙杆。她熟練地卷著神仙草所制的煙葉,說:“女兒為爹爹卷一鬥煙抽。”
黃墅滿意地點點頭,說:“還是阿壤最知爹爹心思。”
黃壤很快卷好煙,將煙杆遞到他手裏。黃墅抽了幾口,他的兩個愛妾開始為他捶腿、揉肩。不一會兒,黃墅便如陷雲霧,他閉上眼睛,整個人都癱軟下來。
黃壤這才起身,不聲不響地出了內室。
仙茶鎮。
第一秋同李祿、鮑武策馬而行。如今春光正好,萬物萌芽。
鮑武道:“那個黃墅老兒,我老鮑聽他說話,真是擔大糞進城——臭得熏人。”
李祿笑道:“倒是他那女兒不錯,溫婉知禮,一雙眼睛水汪汪地勾人。”
第一秋並不參與這樣的聊天,只是道:“都說黃家乃培育良種的名家,可我看黃墅眼藏淫邪,體虛氣弱,又沒什麽腦子。不像真有才幹之人。”
他年紀輕,李祿難免便多有照顧,遂解釋道:“這些年黃家確實也培育了不少名種。或許家族中另有能人,只是被他居功,所以聲名不顯。過些日子,且看他如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