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好朋友”

幾案上紫檀香爐升出一縷纖細婉轉的煙霧,沉雅的幽香散在水榭的空氣裏。

一人高的試煉石擱在地上,石內淺藍的水波紋像絲絨的質感蕩漾,微弱光芒照亮方寸之間。

紫衣真君姿態散漫地坐在幾案,朝溫故揚起下顎道:“再測一次給我瞧瞧。”

溫故臉頰兩側鼓成小包,不聲不響上前,手掌抵在冰涼試煉石上,內裏淡藍的波紋轉為淺紫,隨即越來越深,變成濃郁的紫色。

但紫色沒有停留太久,片刻之後變成了深藍色,緊接著赤橙黃綠青藍紫,試煉石上所有的顏色重復不間斷地變幻出現。

“奇怪。”

紫衣真君低吟一句,試煉石從未出現過這種狀況。

頓了頓,他問:“你是從何處而來?”

溫故低頭望著靴尖,悶聲道:“余寧。”

“余寧在何地?”

“東南方,長江的入口處。”

紫衣真君從未聽過長江,不過這天下之大,江河無數,他並未深究,“你可願做我的弟子?”

溫故堅定搖搖頭,“我心有所屬。”

紫衣真君斜睨他幾眼,揮揮袖道:“既然如此,我不強求,你回千鶴峰去吧。”

“謝謝你。”

溫故從雪白的牙齒縫隙擠出三個字,轉過身大步向門廊外走去。

紫衣真君瞧著他纖柔卻很執拗的背影,指尖捏起小碟中一枚烏梅,手腕輕輕一樣,精準無誤地砸中溫故的後腦勺。

又砸我。

溫故吃痛,雙手捂住陣痛的後腦,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元九淵。”

紫衣真君驀然出聲,不帶一點含糊和不確定。

溫故清瘦的肩膀一僵,神色凝滯地回過頭,小聲咕噥道:“你都知道了?”

“當然。”紫衣真君似笑非笑,一臉的深不可測,“你如實交代吧。”

完了。

溫故心中哀鳴,很擔心元九淵會因此生氣,他垂頭喪氣地坐到蒲團上,“你知道多少?”

紫衣真君展開一條半屈的長腿,端起茶盞風輕雲淡抿一口,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樣子,“這世上沒有我不知道的事,你的事我自然一清二楚。”

睿智狡黠般的溫故上線了,若無其事地問:“既然真君都知道,為何要我交代?”

“我雖知道,但你說出來,我便小懲,你若不說那便是大誡。”紫衣真君講話同樣滴水不漏。

想詐溫故可沒那麽容易,他眨動無辜的黑圓眼眸,誠摯地語氣說:“門有門規,真君不要偏袒我。”

紫衣真君斂了笑意,盯著他,凝重冷聲道:“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了你?”

溫故瑟縮一下,白皙幹凈的眼圈染上潤濕,低下頭輕輕抽著鼻子,賭氣地說:“你現在就把我殺了吧。”

紫衣真君修長的指節翻轉,一點紫芒若流螢燈芯從手心誕生,轉瞬之間飛馳的溫故的頭頂,溫故擡眼瞥一眼,復郁郁地低下頭。

“你不怕死?”紫衣真君擡起手,紫芒繞著溫故的額頭飛一圈,威脅的意味明白。

溫故收攏筆直的雙腿,將自己團成一個安全感的球,“你都要殺我了,還想要我向你求饒嗎?”

紫衣真君看出來了,他骨頭很硬,威迫這一招不管用,隨即道:“奪舍是滔天大罪,你若不願說,若東窗事發,誰都救不了你。”

小鏡,除了“元九淵”這世上沒有人敢叫這個稱呼,可元九淵當時卻在溫故身側,紫衣真君迷惑不解。

方才他故意扔一顆烏梅,溫故的反應和那日元九淵一模一樣,他這才確定,此人便是他認識的“元九淵”。

若說是奪舍,元九淵的魂魄完好無損,甚至修為大漲,可若不是奪舍,紫衣真君難以理解其中的緣由。

“沒有。”

溫故擡起眼望著紫衣真君,亦是曾經與他關系良好的鏡非明,一字一頓地道:“我答應過元九淵,不能告訴任何人,但請你相信,我對他,對宗門,對你,都沒有任何惡意。”

紫衣真君定定地望著他,溫故素凈的面龐蒼白無血色,薄紅的眼眶裏烏黑濕潤的眼眸發顫,薄盈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他很害怕,卻不露出絲毫畏懼退縮的神色。

那日在千鶴峰山下,溫故曾堅定地說“我不管什麽天道還是人道,我都不會讓你死的,一定會救你的。”

神態與今日如出一轍。

那張元九淵的臉,在紫衣真君的目光中漸漸與溫故重合,他想起溫故猝不及防的擁抱,還有那句單純執拗:我會幫你記住你忘記的事情。

一點一滴,若江海奔流。

許久,紫衣沉聲問道:“溫故,是你的名字?”

“……嗯。”

溫故點點頭,感覺銳與常人的他,覺察到紫衣真君這句話裏微妙的情緒變化,他輕聲道:“我從來沒有騙過你,不像有的人,不但捉弄我,還把我當傻子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