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溫故趴伏在桌案上,臉頰深深埋進臂彎,眼窩滲出淺淺的涼意,又沒出息的掉眼淚了。

現在他很想回家,不想做元九淵,只想做自己,可是……他回到自己的世界,也是被人討厭的存在。

從上幼兒園開始,溫故就開始成為班級最奇怪的小朋友,看個動畫片,反派被打得飛上天,別的小朋友拍手笑哈哈,他擔心的掉眼淚,摔下來一定很疼,然後小朋友團團圍觀他這個奇葩。

後來,溫故上了中學,轉學成了家常便飯,有一年轉了四個學校才讀完,因為他那段時間回到家,衣服臟兮兮沾著灰塵,臉上總有細微的傷口。

他性子很倔,受了再大的委屈一聲不吭,但知子莫如母,學校裏的事情溫媽媽全都知道。

高中家裏送到國外去讀書,溫媽媽希望他能健康成長,其實狀況並沒好多少,大家不再和他動手,很自然而然的孤立他。

那幾年他很孤單,只能依靠做菜來排解壓抑的情緒,沒想到這方面他很有天賦,做出的菜非常好吃。

也就是那時候,溫故遇到了意氣風發的商則,不同於他形單影只,商則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長相英俊,風流多金,而且人緣特別好。

溫故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一個人會主動向他示好,商則送他花束,帶他參加同學聚會,喝醉了倚靠在他肩膀醉意朦朧地說喜歡他。

理所當然地心動了,回國後溫故努力引起商則的注意,不惜和星程公司簽下合約。

但商則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很討厭他黏人,討厭他哭,討厭他動不動得臉紅,甚至討厭他細心送的便當,看都不看扔進垃圾桶。

就像是今天的師父,溫故哭得鼻子泛酸,心裏還是很委屈,他很努力去照顧別人,卻總是被人討厭。

是不是因為太喜歡哭了?

想到這,溫故用袖子角擦擦眼淚,拿起桌上的留影鏡。

鏡子裏元九淵俊秀的臉被他哭成大花貓,烏黑濃密的睫毛黏連在一起,深邃的眼窩濕漉漉泛著潮意,眼尾和鼻尖像擦了胭脂似的。

溫故抿住嘴唇,緊緊攥住拳頭,鼓勵自己不能再哭了,眼淚是毒,再哭元九淵的福源機遇全要被哭走了。

突然,鏡子中他身後出現一道暗紅的身影。

溫故嚇得手一抖,立即扭過脖子,冷不防地再次撞上重真人清寒孤傲的面容。

白衣如雪的道袍上竟披著一件紅色絨毛披風,火鼠的皮毛纖細濃密,色彩均勻亮眼,宛如燒得最烈的火心,漂亮奪目,但披在素凈清雅的白鶴道袍上,有種眼花繚亂感。

“真人……”溫故輕輕抽著鼻子,經過眼淚的洗禮,他的眸子清亮幹凈,乖乖的討巧。

重真人頓住,溫故直勾勾地望著他,眼底的委屈、難過漸漸退卻,變成呼之欲出的喜悅,嘴角跟著揚起小弧度。

“我路過此地,便來看看你。”重真人撇過頭,望向窗外蔥郁竹林,刻意避開他的眼神。

溫故眨眨眼,後山是千鶴峰最偏僻的地方,師父要去什麽地方才能路過此地?

重真人端詳一圈簡陋房間,拿起桌上古舊茶盞,低頭觀摩,“你住在這可習慣?”

“習慣,我喜歡這裏。”溫故側過身子,故意湊到他眼前。

重真人目光越過他,又盯著桌上幹燥翹起的紅漆,“你若是不習慣,便搬到前峰來,千鶴峰的空余的院落多得是,不必一人居在此處。”

溫故身子側的弧度更深,非要讓他看著自己,“真人又不喜歡我,我住在前峰你看見我每天都要生氣,我還是離你遠一點,免得惹您生氣。”

重真人語塞,他性子出名的傲慢刻薄,平日裏早已習慣冷嘲熱諷,現在想說幾句關懷的話,卻不知該說些什麽才能讓溫故心情好一些。

片刻後,他若無其事地說:“以後不必叫我真人。”

溫故抿住忍不住上揚的嘴唇,明知故問,“不叫真人,那我該叫什麽?”

“叫我師父罷了。”重真人迅速說完,似乎是擔心說得晚,自己就會反悔。

溫故兩側嘴角立即翹起來,直白的開心有種強烈的感染力,誰都能看出他現在很快樂,他伸出兩只手,突然緊緊抱住重真人的腰,“師父……師父……師父……”

重真人任由他抱著,不適地擡起手,千鶴峰的弟子畏懼敬仰他,從來沒有和徒弟這樣親近過。

“師父……師父……師父”溫故像個小復讀機,吧唧吧唧念半天,鼻尖蹭著披風軟絨絨的毛,輕微發癢,他仰起臉,特別期待地問:“暖和嗎?是不是不冷了?”

重真人緩緩點頭,對上溫故亮晶晶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擠出一絲刻意的笑,“很暖和,師父喜歡。”

元家早已和元九淵一刀兩斷,將他的名字從族譜之中革除,拂曉少莊主的玉牌是他過去唯一的象征,對元九淵有多麽貴重,重真人很清楚,何況,這個小徒弟還為他去運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