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揚州夢(第2/3頁)

“殿下莫怕,”他看到她的表情不對,連忙傾身向前,緩聲解釋,“長生不會傷害殿下的,只不過是夢境相通……”

“只不過是?”宣明珠擡眼輕笑一聲,“好輕描淡寫啊,只不過是我在你的夢裏口不能言,動彈不得,跑也跑不掉,醒也醒不來,由著你胡作非為?我問你,南下船上,是不是你?”

她問到最後,眉梢都淩厲起來,梅長生無色的唇囁嚅兩下,“是。”

宣明珠手指摳住桌角,指貝泛出蒼涼的白,“汝州行宮,是不是你?”

她本是一點就通的玲瓏心肝,那些舊夢,原本便令她難解,在意琢磨了好久,因想不通一時擱淺,此時連本帶利,通通串了起來。

梅長生又應一個是。

他看起來太過無害孱弱了,可宣明珠目視燈影下那張幹凈如玉的臉,忽然有種想要逃離的沖動。

他怎麽能白日信誓旦旦說著此情已經放下,夜夢裏卻一遍遍兇狠地吻她,怎麽能白日做全為臣的禮節,夜裏卻綁她在身下一場場地纏綿?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你一步步設計我,讓我夢見你,讓我忘不掉你,讓我疑心自己對你還留有余情!”

宣明珠戰栗起身,失手拂落桌邊的茶盞,“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不是的。”他的心都似被她摔碎了,惶急起身握住她的手,指天發誓,“醋醋信我,我絕不曾以此控制你心神,我……我如何能夠做到,我連自己的夢都控制不住啊。”

如果真能步步為營,又怎會是現今局面。

他對法染放狠說,為了得到她可以不擇手段,又何曾當真舍得。

“不能自控。”

宣明珠重復這幾個字,憶起這些日子她感到的另一種異樣,抽出微顫的手問:“那麽你在夢裏對我的那種……狂欲,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她的眼眶有些發紅,此前她便隱隱覺得奇怪,梅鶴庭怎會突然從一個清冷寡欲的人,轉變得浪蕩如此。

只因帷幄事羞,她也貪了這歡愉,所以無從深思。

——只要他說這是分離之後才有的轉變,她閉了一下眼,壓制著某種不安的預感想,只要他這麽說,她可以什麽都不計較。

然後便聽他道:“我對你的那種心思,從新婚夜起,從未斷絕。”

宣明珠陡然擡頭,對上一雙紅得發疼的眼睛。

一個漩渦,接著另一個漩渦,七年的舊傷疤,要揭,就是連皮帶肉扯起一大片潰爛的腐肉。

可是,事已至此,梅長生幾乎帶著自暴自棄,目光生疼地望著她,“只是那些說不得的念頭,過激過歧,不甚同常態。

“我……怕玷汙、怕傷害國朝的長公主殿下,深知自己一旦開這個頭便不可收,故爾一直壓抑。

“我想要你。醋醋,但我不敢多看你。”

宣明珠笑著淌下兩行清淚。

“七年?”

“七年。”

梅長生不知自己是怎麽吐露出這些話的,他埋藏在身底最隱蔽的腌臜,連他的生身父母都不曾知,藏了七年,終於對她說出,有一種削骨削肉的痛與快。

然後,他看到一顆接一顆的淚珠子砸上她的裘絨,濡成一個又一個空洞的淺渦。

“你別哭……”他捧住她的臉,矮著身,手忙腳亂地替她擦拭,“是我不好,你打我罵我都行,不要哭。”

奇怪呀,宣明珠如墮夢中,她明明一直把守自己的心的,她明明已告誡自己,不會再對任何男人掏心傷肺,為什麽還會哭呢。

是不是因為她突然發覺,自以為還遺存些純真與美好的七年婚姻,其實是一場如夢的幻覺?

她決意休夫時心腸的痛切,雖難捱,至少認為那痛是真的。可今日她驟然得知,原來連她的心如死灰,都未找準矢的。

假的,都是假的……

好一場滑天下之大稽!

她主動了七年,他現在說,其實他的心一直愛她。

他連她喜歡什麽花色都不知道,卻說,是因為要壓抑自己,不敢在她身上投注太多視線。

他冷淡她,卻說,是因為愛得她太深,怕傷害她——

“你不覺得自己好笑嗎?!”

宣明珠咬牙推開他,梅長生皺眉悶哼一聲,聽她泣聲道:“怪不得,你說要重新開始。我是個傻子,我還在想,你從前是對我關心不夠,你改過了,那麽我也許可以和現在的你試一試。

“現在,你卻告訴我,你一直在偽裝自己,你讓我如何面對過去那七年?

“每個晚上,我睡去的時候,你在我榻側想著那種事,可笑一點痕跡都不漏,可笑每一次都是我主動——床笫之上,都是我在主動勾你,梅鶴庭你知道不知道我多少次地想,你會否嫌我輕浮水性?我要看你的臉色去猜你想與不想,我和勾欄裏那些靠身子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