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不是羈鳥,亦不是池魚(第2/4頁)

紅纓明白他說這樣的話,是為將自己的愧疚減到最低,含淚道謝,斷斷續續地說事關母親身後大事,她想要在場。

梅長生同意了,將她送到宣明珠的車上。

“纓兒!纓兒!”二人路過馬尾巴後拴著的陸學菡時,後者眼裏迸出一點絕處逢生的光亮。

他心想,女兒到底是與大長公主連著血脈的,希冀她能幫自己這當爹的求幾句情。

紅纓聽見這道呼喊,眼淚掉得更兇了,卻咬牙目不旁視登上壁車。

梅長生側眸盯了他一眼,陸學菡立刻噤若寒蟬。

宣明珠見了外甥女自然憐惜,尤其當小姑娘怯怯紅著眼問她,姨母是否生我的氣了,宣明珠的一顆心宛似浸在了梅汁子裏,輕撫紅纓的後背。

“傻姑娘,我的好孩子,我疼惜你還來不及,怎麽會生氣呢?為你母親查明遺願的事,是姨母定下的,與你的心不相幹,你不許將愧疚長長久久地存在心裏,聽見沒有?”

陸紅纓使勁點頭。她知道好歹,姨母的話,與方才梅大人說的大同小異,他們雖然和離了,卻都是這樣好的人啊。

霎時間,陸紅纓忽然對表妹寶鴉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羨慕,她閉著眼靠在溫香的懷抱裏,感受這一刻的倚靠,默默飲泣。

車外頭,梅長生正要回鞍上馬,陸學菡忽嘶啞地道了一句:“你我本是一路人,都知道做駙馬的難處,為何不能高擡貴手放我一馬?”

梅長生陰惻地轉頭,像是看著一只鬼在開口。

陸學菡被這個眼神刺激了,握緊雙手道:“說句戳心的話,梅大人是被公主休離的,暗裏定有許多難言的苦楚。公主是金枝玉葉,規矩嚴明,連幸一個女子也要看她的臉色,你我都是男人,這樣的艱辛你一定能明白吧!”

“我不大明白。”梅長生冷漠地打斷他,頓了一頓道,“還是要感謝你自己啊,生了個好女兒。”

陸學菡愣愣地看著男人冷白玉似的側臉,不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梅長生歪歪頭,望著他,輕笑了一下,“本官之所以插手此事,一來為我家殿下,二來,她喚了我一聲姨父。”

為這聲千金不換的稱呼,小姑娘做不了的抉擇,他幫她承擔也就是了。

*

守陵吏早已接到令,引著這一行貴人到園陵的下榻處。

自然,誰也不是來這兒賞景喝茶的,梅長生凈手後,戴上魚膘做的薄手套,便帶著盧淳風與仵作去往樊城公主的停靈殿。

紅纓含淚要跟著,被宣明珠阻了,宣明珠自己要跟過去,又被梅長生給阻止了。

“雖知殿下手足情切,然此間陰氣重,未免沖撞,殿下姑且稍安在此,靜候臣等佳音便是了。”

宣明珠先派女使將紅纓安頓在隔壁,怕她無意聽見大人的什麽話,存在心裏,而後板眉瞧著他道:

“樊城是皇家的人,是我妹妹,你們一群男子,畢竟要剖開……有我在場守著,總能為她身後留一份體面尊嚴。”

他這些年做慣了仵作的活兒,她可曾嫌過他?這會子倒拿陰煞來蒙人。

梅長生仍舊搖頭,柔和的語氣中透著不容反駁的堅拒,“不行。”

那是什麽樣的場面,豈能讓她近前的。

宣明珠眯縫起眸子,“梅大人說什麽?”

梅長生頓了一下,目光從她的臉上收回,斂睫頷首:“方才是臣沖撞了。臣啟殿下,臣說,不行。”

“……”宣明珠睜大眼睛瞪住他。

梅長生且那麽禮儀周正地立著,決定的事卻巋然不動。

最終,還是宣明珠沒犟過他,大事當前,不好在此事上爭執不休,撇頭擺了擺手。

梅長生卻行而出,來到樊城公主停棺的地宮。

守陵官吏與工匠合力,將槨與棺層層開啟。當最後一蓋黑檀木板打開,即使棺內存放著許多避腐丸,依舊有一股惡逆之氣襲鼻而出。

平冤錄集中關於檢屍的緒論,第一條便是:驗者不可掩鼻。

——對於熏香用毒或屍腐時間的判斷,大多便在這片無形的氣味之中。

四周的人都下意識皺眉屏息,品級不夠的小秩更是推開棺後就連忙低頭退出,不敢冒犯公主的鳳軀。只有梅長生面不改色,仿佛嗅不見那氣味,又似司空見慣。

他從仵作手裏接過了薄刃刀。

長睫下斂著望向棺中,男人仍按在大理寺時的習慣,在心中默道:某非得已,亡靈昭冤。

盧淳風無論目睹梅大人驗屍多少次,每一次依舊像第一次見到時那般感慨,平素愛潔成癖的一個人,面對屍體卻無絲毫回避,心無旁騖,甚至神情間帶有幾分敬畏與虔誠。

梅長生雙眉微凝,過了大約兩柱香的功夫,方起身,將外頭的人叫進來,說可以重新封棺了。

盧淳風連忙端著浸泡了白術與艾葉的水盆子過去,梅長生道,“豈敢勞盧兄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