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罪臣之今日,便是梅氏之……(第3/4頁)

澄兒說此參煲湯補氣血最好,被公主殿下拒了,沒人說心意收下便一定要用。

再者,“九叔上回說了,不許我亂用補藥,這個想必也算罷。我近來吃著他改換的方子,竟覺大好,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了,左右別胡用找罵去。”

“呸呸。”澄兒連忙找就近的木頭,替公主摸一摸去晦氣,急道:“殿下仗著崔嬤嬤不在跟前,言語又不忌諱了!殿下身子想必是要大好了!甚麽回不回光,可是要傷死奴婢的心麽?”

宣明珠暗自吐舌,她身邊一圈人,殿下殿下地喚著,又有哪個管不得她。

女子勾發睇眸,挑撻一笑:“好姊姊,算我言語不防頭了。來,嘗個果子甜甜嘴。”

一只澄黃的枇杷果空中畫弧兒,正拋進澄兒懷中。

在行宮的日子浮緩而輕閑,轉眼到了八月初一,又是新一輪月旦評的日子。

七月初一時,宣明珠因京城諸事未定,沒心思出門觀辨,這個月參與評會的文生俊傑們聽說長公主將來觀臨,個個卯足了精神準備。

汝州毗鄰上京,消息本不閉塞,當今陛下已親下諭旨替昭樂長公主正名,原來這三年所謂的姑侄不合,全是長公主為了顧全大義的蟄伏。

就說前不久震動京畿的楚王謀反案,便是由長公主殿下一舉揭發的,這樣的巾幗人物,豈能不令有識之士擊節贊嘆?

曾在月旦評上抨擊過長公主忤逆上主的名士,因此跌落文壇,取而代之的是入過洛陽的舉子聲稱,他曾有幸見過昭樂長公主殿下玉面,殿下腰佩金錯,縱馬酒肆的風姿,真如天人下凡也!

此言一出,更令許多人心折不已。

“說的是天人下凡,不是酒鬼下凡?”

宣明珠乘坐七寶輦去往城中的濯纓台,聽手下將那邊的熱鬧一屜屜傳回來,納悶得很。

隨行的澄兒聽了捂嘴輕笑,“殿下,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您自然是天人風姿哩。”

宣明珠慵倚沉香靠,把玩著手裏的蟒皮輕鞭,哼笑不語。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她若無這層顯赫的身份,三年來何以招致這些罵名供他們顯名上位,三年後又何以被誇得連她自個兒都快不認識自個兒了。

罵語贊語,皆是對昭樂長公主,其實又與宣明珠何幹。

這樣想著,她反而失了幾分興致,點唇珠打個呵欠。早知如此,還不如白龍魚服地過來瞧個熱鬧了。

*

梅長生這一日醒得極早。

沐浴之後,他換上一身嶄新的鑲滾掐金雲紋白綾衫,系碧玉帶,帶上綴一只七寶玉香囊。

那香,是十裏香摻了龍腦金,上好的香料,無一絲浮顯馥氣。百年松香十裏聞,矜貴處便在於那段若幽若隱的清斂,嗅覺的靈犀,落筆不可摹樣。

似一位翩然佳公子,精心裝扮去赴心愛姑娘的約。

他開門叫進姜瑾,司衙的廚房正好做得了一碗雞絲面送來。

梅長生漠漠瞧著那碗面,沒吃。隨意抿了幾口龍眼湯,甜得喉嚨發堵,又皺眉拿清水漱下,方出門往濯纓台去。

他不食言,說過不出現在她眼前,就只在別處靜靜看她一眼,就好。

然這一眼卻也成了妄想。

長公主雖然蒞臨月旦評,然而那頂寶帷停在最顯赫的廣場上,四圍精甲侍衛護守,垂堆的重重紫紗百無聊籟地隨風輕動,卻始終沒有掀起。

這一日驚喜攢聚的人群中,無一個幸運兒得見長公主的玉面。

只有最終那名才壓群傑脫穎而出的文辯魁首,照例,是可將自己的詩文親自呈遞給長公主殿下的。

眾人一臉艷羨,注視那位容貌清秀的弱冠文魁,向寶輦行去。

男子屏息將詩筒呈上,紫帷簾輕啟一隙,長公主也僅是伸出一只手取詩,輕輕嗯了一聲。

她的手同別的男子授受,指頭無意觸碰,落在梅長生眼裏,也演變成一場無聲的纏綿。

喀然一聲,手中玉扇的骨柄被他生生摁斷。

早起沒進東西,他站在暗處,目不轉睛,空蕩蕩的胃裏翻江倒海,好似被一只手無情揉搓,連呼吸都難以為繼。

那只手,曾在每年的今日,都如期端上一碗長壽面,再變戲法般捧出一件精心準備的禮物遞到他眼前。

纖纖素手的主人,會彎起她那雙昳麗無雙的鳳眸,笑著祝賀他:

生辰吉樂。

八月初一原是他的生辰。

十七歲以後,每年等到子夜,在衾枕上第一個祝賀他的人一直是她。

今年她忘記了。

以後年年歲歲,都不會有人這般替他慶生。

“嗯,詩章便罷了,字寫得尚可。”寶帷中響起一道清麗的聲音,也是僅有的評價,而後長公主似覺得意興闌珊,鳳駕起,打道回府。

由始至終,梅長生除了看見一截皓腕與腕上三纏的菩提珠,連她的一片衣角也沒有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