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罪臣之今日,便是梅氏之……(第2/4頁)

“今兒早上得的消息,門下省侍中令江琮褪去具服,白身跪在含元殿前,願以謫官證明自身清白,這會子不知如何了。”

梅長生用幹爽的布巾拭著指頭,抹唇淡諷,“門下省的長官,大晉半個宰相,偏偏是叛王的兒孫親家。”

縱使這位江閣老真不知情,是被宣戩算計入套,也講不上什麽清白不清白的了,這會子不老實實貓在家裏祈盼陛下憐功恤老,非往槍尖上撞,莫非是以為陛下年輕,忘了這些年被他駁諫的革故政策了?

姜瑾問:“難道江琮還打算以退為進,想借此保住他閣老的位置?”

梅長生微笑搖頭。

男人淩銳的劍眉下卻生著兩扇纖密的睫毛,交織成清雅無害模樣。

“大抵是想通了幕後給陛下出策的人是誰,還想著,誅一誅我的心吧。”

*

洛陽,紫微宮。

江閣老六旬年紀,在含元殿外從黎明開宮門起一直跪到正晌午,體力不支暈過去一遭,終於換來陛下召見一面。

他被擡進殿中時,受暑的臉上透著一片土白。皇帝坐在禦案後,於心不忍,賜了座。

可江琮未領恩,待勻緩過一口氣,又撲通跪在皇帝面前,顫巍巍揖著白袷袖進言:

“陛下對待宗親使用雷霆手段,臣牽扯在其中,不敢為楚王、為自己開脫分毫。然陛下欲借此番風波整頓內閣,臣雖戔芥待罪之身,受先祖先帝托付社稷,不敢不上諫——”

江閣老正待一鼓作氣說下去,宣長賜拇指的翡玉板指扣了下黃梨案,懶洋洋打斷道:

“行了,閣老的意思,這三年朕已聽得很明白,無非認為裁冗改賦的新政操之過急,不是時候。然閣老保不準的事,朕自有能臣可用,閣老到了致仕的年齡,掛仗養老去豈不太平,這內閣沒了江琮,朕想,它也不會不轉。”

皇帝知道江家的女兒嫁了楚光王的嫡孫,亦即那位想跟他掰一掰手腕子的宣含弼。

宣含弼隨父祖一杯毒酒見列祖去了,江氏本不在賜死之列,亦自盡殉節,他體諒江閣老白發人送黑發人,不願求全責備。

江琮卻猙容力爭:“陛下三思!老臣知曉,上京變動背後是梅長生為陛下謀劃,陛下亦器重此子。然而陛下可否想過,此子年紀輕輕心志深沉,一味奉承陛下施行新政,究竟是為國奉公還是為己邀名?

“陛下褫除老臣,大力起用新秀,是磨刀恨不利,刀利傷人指!臣謫不足惜,死不足惜,只請求陛下細察梅長生其人才德——江琮之昨日,乃梅長生之今日,臣之今日,便是他之明日啊陛下!待日後他權傾朝野……”

“夠了!”

皇帝忿然作色,年輕的雙目直視下首情緒激動的三朝老臣,“江閣老,你捫心,是否從朕登基開始,你便打心底裏,只認為朕至多為守成之主,而不能成就中興之業?”

所以才有了那一封封回駁的諫書,永遠說時機不成熟,永遠覺得他是那個十四歲禦極的太子,不會長大。

江琮聞言如遭雷霹,身子晃了一晃,軟泥一般癱在細墁蓮磚上。

這誅心之疑,原來才是皇帝打定主意定要削他官職的原因。

皇帝自省一時失人君之態了,略顯輕疲地揮揮手,江琮怎麽擡進來的,又怎麽被擡了出去。

只不過避免礙皇上的眼,這回一徑送出了皇宮。

待政殿內重新安靜,宣長賜輕吐一氣,從黃梨桌屜中取出梅鶴庭的最後一個錦囊。

看著上面風骨遒勁的六個字,皇帝馨馨然輕笑。

那人是他的少傅,曾是他的姑父,如今是他的愛卿。宣長賜當然信任他,因為,他已經將自身最大的軟肋告訴他了啊。

“鎮國大長公主。”

*

大局定了,梅長生對上京傳回的消息變得不甚在意。

哪怕聽聞江琮告病致仕也無反應,只問了句,“狄師兄可有動靜?”

他意指的是中書侍郎狄元英,楚王謀反與兵部結黨的事皆與他無關,是三省長官中少有未被牽連的,姜瑾不明其義,回說無。梅長生點點頭,便不再多問了。

他回汝城次日,便將從江南冰鎮帶回的一船新鮮枇杷和荔枝送至九峰山行宮。

說是帶給三個孩子的,宣明珠便不好退還。然裝了那麽些筐子,明眼人都知道他真正想孝敬的是誰,連長公主身邊的仆婢都跟著沾光,嘗到了江左鮮果的水靈滋味。

除了水果,他還給寶鴉和梅豫梅珩各挑了禮物,隨之送去的,有一個未具名的檀木長匣。

宣明珠瞧那匣子眼熟,打開來看,果然是上回那支千年血參。

她置之一笑,收下了。

與上次不死心的糾纏不同,剝除私情,這是梅長生剩下的責任心,知她病情,必然難以無動於衷。就像她,也要顧及他是寶鴉父親的身份,若遇難處,總要伸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