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九皇叔(二合一)(第3/4頁)

“莫言語。”

法染凝眉聽脈,竹舍四周靜謐,唯余茶氣與風聲。半晌,他放開手。

泓兒從國師高深莫測的神情中瞧不出個子午卯酉,遲遲不見他開口,正忍不住想詢問,但聽法染道:“換手。”

宣明珠覷了一眼那張宛若石雕的面,唇角動了動,再次將左手遞去。

這一回沒耗費太長時間,法染收手攬回袍袖,直問道:“吐了幾回血?”

宣明珠愣了,心道九叔在歧黃一道的造詣竟高深到如此了,單從脈象便能知道她吐過血?

想了想,含糊說:“總有五六次吧。”

望見九叔的神色,又忙改口,“六次,六次!”

法染:“現吃的藥方是哪位太醫開的?”

“楊延壽楊太醫。”宣明珠成了個正襟危坐的蒙童,有問必答,“還是當年母後用過的方子,楊太醫斟酌改換了幾味藥。——九叔,你如今怎都不笑哩?”

生死大事面前,她突來插科打渾一句,饒是法染也頓住須臾。

隨口謅一句:“佛家不許人笑。”

身後的侍者忍俊不禁,宣明珠瞧見了,歪頭對那高大的和尚眨眨眼:

“尉遲將軍,難為你伴了九叔這些年,記得將軍從前無肉不歡,你可是心甘情願出家的呀?”

“阿彌陀佛,”侍者含笑低首,“貧僧心甘情願。”

法染彈了下她的流鳳釵,“莫鬧,聽仔細些。你現服的藥方雖對症,只是太醫署礙於你的身份,不敢下猛藥。你若信我,我為你改換幾味藥,至少,服後不至於胸悶嘔血。

“若有疑慮,也可先問過太醫署再用。”

宣明珠當然信他,當年為母後開的藥方中有幾味藥拿捏不定,禦醫們怕擔責,還是九叔出面敲定的,以此緩解了母後的痛苦,她一向感激在心。

記得泓兒是隨身攜帶那張方的,宣明珠便命她取出,侍者又回禪房取了筆墨來。

法染曲指執筆,就原方上抹去行血的幾味藥材,換上新藥與錢兩數。

“多謝九叔。”宣明珠笑著收起墨跡風幹的藥方,連太醫署也不必過目,告訴泓兒以後便按此方煎藥。

法染湛藍的目光深澈如海,輕啟桃花唇,多囑咐一句:“用我這方,便勿隨意服用其他補藥偏方,藥理相克,反而無利己身。切記。”

他說一句,宣明珠便答應一聲。泓兒一直沒等到那句準話,心裏頭七上八下地打鼓,試探問道:“敢問國師,這方兒……可否能根治殿下的病?”

“血枯症,”法染垂下濃密交錯的眼睫,“世上無藥可醫。”

泓兒心頭驚涼,先前所有的希望皆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反倒是宣明珠回過身,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方才聽到九叔說“至少”二字,她便明了,方子再改,也不過是作緩解之用。

能夠暫抑吐血的症狀,她已經十分知足。

山中常見千年樹,世上又何曾常有百歲人呢。她出生於天下最尊崇之地,受用盡了最富貴之榮華,天底下的好事,總不能被一個人全占了。

她想得開,那笑靨中連半分自憐的愁苦也無。脈也看了,方也開了,便與九叔品茶說些輕松閑話。

忽然她有些靦腆,“九叔,今日昭樂還帶了女兒來,你未見過,不知她可愛,泓兒,去……”

才說到這兒,竹槿外朱墻的券形門邊出現了一個粉紅色的小團子,嬌喚一聲“阿娘”,踩著小紅香舄噠噠走來。

應是被人教過,小姑娘忍著沒在寺廟間跑動,一步步走得端穩矜持,便如小大人一般。

宣明珠目光微側,一片玉色袍角隱匿在門洞後。

她便一如未見,過去牽起寶鴉的手,對法染笑道:“九叔,這是我的寶鴉。寶鴉,見過九——”

“九姥爺!”寶鴉清脆地叫了一聲。

——媽媽的叔叔叫什麽?她這顆會數輩分的聰明腦袋瓜,當然一想就想到啦,像模像樣地福身,“梅寶鴉在此見過九姥爺。”

宣明珠噎了一下,這,倒也沒叫錯。

瞄眼去瞧九叔的反應,只見他眉頭微挑,已算是見面以來最生動的表情。

俗家姓尉遲的侍者又在忍笑,法染曼音沉吟:“叫我法染便是。”

“有法知不染,無言誰敢酬。”寶鴉輕吟見過的一句詩,天真地眨眨眼,望著那雙漂亮的藍眼睛。

她見過不少大和尚,可是像這樣好看的還是頭一個。奇怪,阿娘的叔父,怎會看起來和阿娘一樣年輕呢?

法染見這小女盯著自己的頭目不瞬睛,便屈身蹲在她對面,俯首,“摸吧。”

“九叔……”

寶鴉擡頭瞄了眼母親,還是沒忍住在那顆光美如琢玉的腦袋上小心地摸了摸,感慨:“真滑呀。”

宣明珠想笑又不能笑。不知怎的,她自己也突然產生一種頑心,也想伸手去摸一摸,像小時那樣捉弄一下這個九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