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生

陳昕兒家終於來了個客人,是個跟陳父、陳母同齡的老同事閑著沒事,帶孫兒過來串門。陳母並不情願地開門。而好不容易看到家裏有外人來的小地瓜趕緊跑出來,羞答答地站在陳母身後看陌生人,偷偷地沖來串門的小朋友笑。

老同事一見到小地瓜,就八卦心大盛,屁股粘著椅子不放,試圖問出個來龍去脈。陳母卻不願細說,也沒法細說,又趕不走來人,只好左支右絀地應付著。反而小地瓜好不容易見到個小朋友,趕緊獻寶地、討好地爭取與小朋友玩,奮力打開冰箱,掏出冰棍與小朋友分享。

老同事看著,拍拍小地瓜的腦袋,曲折地問:“小地瓜真大方,這麽友善的小朋友很少呢。他爸爸做什麽的?教育得真成功。”

爸爸是誰,基本上是陳母心中的死穴,她還在磨蹭,小地瓜就驕傲地道:“我爸爸是簡總。”

老同事眼睛一亮,就問小地瓜:“那你爸爸簡總什麽時候回來呢?讓奶奶看看好嗎?”

“行,我問問媽媽。”小地瓜小屁股一扭,飛一樣地打開一間臥室門。陳母來不及阻止,一張臉頓時墨黑。

老同事本來心說好戲上場,可睜眼一瞧,卻見臥室裏面的老式扶手椅上綁著一個中年女人,頓時知道這事太尷尬了,忙將孫子抓回來,賠笑道:“哎呀,我們煮中飯去了,煮中飯去了。”

陳母沉著臉,送老同事出門。即使老同事千萬阻攔,她依然將老同事送到樓下。老同事內疚至極,又加上是個多嘴好管閑事的,忍不住道:“陳姐,我女兒跟我說,我們有些觀念得改改了。像抑郁症這種病,很多人以為它是精神病,怕去醫院看了病,就變成精神病人,掉面子。結果挺多挺好、挺善良的人得病了沒去治,家人一個沒看住,就自殺了。其實這病也是跟平常一樣的吃藥能好的病……”

陳母道:“不礙事,我家女兒就是想入非非,給她點兒時間,自然會服帖。”

老同事聽了,想趕緊逃走,可還是忍不住臨別贈言:“可別不拿抑郁症之類的不當病。哎喲,我多事又多嘴,再會,再會。”

陳母送走老同事回來,看著陳昕兒,與老伴商量:“要不要帶昕兒去看病?人家說得也有理,而且上回小田也勸我帶昕兒去看看醫生。難道,這真的是病?”

陳父道:“兩個月前她逼婚不成,鬧到割腕,那幾天也是跟現在這樣,幾天後不照樣活蹦亂跳,還能上班嗎?”

陳母憂慮地看著女兒,道:“這回好像更不對勁。你快去銀行拿一千塊來,我下午陪她去看看。”

陳父應了,又問:“她醫保有嗎?要是沒有,這回去先找專家,以後再找社區裏相熟的醫生,拿你的醫保卡去配藥。”

陳母心煩氣躁地道:“沒醫保,沒醫保。還有啊,你下午還是去找教育局問問小地瓜上小學的問題——帶支筆去,問清楚點兒。”

陳父嘆道:“她要是沒搞得一團糟,人家還好好地放她在加拿大供著,什麽都不缺。”

陳母聽了,眼睛一瞪,燈泡一樣地照得陳父趕緊不敢再說。陳母揉揉布滿血絲的眼睛,冷冷地道:“不敢求你去教育局,明天我自己去。”

陳父扭頭冷漠地瞅女兒一眼,趕緊逃去陽台侍弄花草,即使太陽還曬著陽台,他都不敢回屋。

但陳母發現更大的挑戰是領陳昕兒出門去醫院。她很不放心地將小地瓜交給陳父一個人帶著,由她帶陳昕兒出門。那簡直不是帶,而是押解。陳昕兒壓根兒不願出門,但也不大吼大叫,只是千方百計地掙脫媽媽的挾持,一溜煙地逃回家裏原位置上坐正。陳母累得汗出如漿,都還沒將陳昕兒押出門。那邊小地瓜看到媽媽這樣,嚇得大哭。陳母急了,“啪啪”,果斷就是兩個耳光。“走不走?”她猙獰地問。

陳昕兒給打得一下子沒了脾氣,雖然小聲說了句“讓人家看見多沒面子”,可還是乖乖跟陳母出門了。陳母恨得牙根癢癢的,走到客廳,卻見老頭子拿棒冰賄賂小地瓜讓別哭,她又大吼一聲:“又給他吃冰棍,小孩子腸胃弱,早上已經吃過一支了,不能再吃了。睡午覺去。”

嚇得小地瓜趕緊躲到陳父身後,都不敢再哭泣。

陳母領陳昕兒上了公交車,只好漠視別人各種各樣的目光,一路漠然著進醫院,然後恨不得腦袋鉆進掛號窗口,小聲報個神經心理科,省得讓周圍人聽見。幸好,陳昕兒終於不再反抗,只是像個木偶一樣地隨便她牽著走。

寧宥在工地接到一個電話,對方即使操著嫻熟的職業腔,也透出明顯的皮笑肉不笑:“請問你是寧恕的姐姐寧宥嗎?”

寧宥立刻想,該不會是司法機關來通知了吧,忙走到安全處,道:“是。請問你是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