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擱淺(第2/3頁)

腐朽的木板被頂飛,一條條奇特的黑色繩索從船體窟窿裏遊了出來,像是有生命一般在黑帆船上攀爬。

繩索蠕動著,像蛇一樣。

它們停頓時,類似某種歪歪扭扭的古老文字。

約翰僵立著。

他沒法眨眼,沒法偏開頭。

他的腦海裏同步出現了一些扭曲變形的線條,濃霧突然暴漲,遮住了他的視野,他跌跌撞撞地沖向甲板另外一邊,中途摔了一跤。

在徹底失去神智之前,約翰似乎聽到自己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

……

約翰被一陣劇烈的頭痛喚醒。

他的肺部火燒火燎,喉嚨像是灌滿了沙粒,鼻尖縈繞著海水的腥味,他感到有人在用力捶打他的胸腹。

然後他就像是一個漏水的罐子,嘩啦啦地倒出來很多海水。

“蛇,黑色的蛇……”

約翰意識不清地念叨著。

他旁邊的人奇怪地問:“他在說什麽?”

“沒聽懂,好像是英語?遇難的是一艘英國船。”

“快來人,那邊海浪又沖上來一個,還活著!”

約翰努力睜開眼睛,他看到了腳邊浸泡在海水裏的一塊大船板,他剛才好像還死死地抱住了這玩意。

船板正是寫有“西風號”字跡的那部分。

這處海岸遍布著高低不平的礁石,太陽懸掛在天空,像是一個破屋子裏的劣質燈泡,在約翰的視野裏不停地搖晃,一閃一滅。

晃著晃著,他就失去了意識,沉入黑暗。

***

約翰再次蘇醒的時候,眼前還是那個一晃一晃的劣質燈泡。

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分鐘,才確定這真的是個燈泡。

這是一間寬敞卻有些低矮的,很像儲藏室的屋子,天花板上面可能是樓梯或者街道,隨著人們走路的動靜,燈泡就會跟著搖晃。

“醒了?”

一個粗壯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滿臉灰褐色的絡腮胡,光禿禿的腦門,手裏還提著一個木桶,裏面有條魚在撲騰。

“醫生說你今天就會醒,很好,起來吧!你躺了一天一夜,應該很餓了。”

絡腮胡男人穿著一雙長筒膠鞋,他看著房間裏面的約翰時需要彎腰,才能露出面孔,當他直起腰,門框只能到他的胸口。

這裏當然不是巨人的家,只是房頂低矮。

約翰印象裏的醫院,應該有十字架、穿著修女服的護士、灰黑的墻壁、痛苦呻吟的隔壁床病人,而不是成堆的蘿蔔、卷心菜,以及鹹魚幹。

“……這是衣服,你原本的衣服像是魚肚子裏剖出來的海藻,皺巴巴的,腥臭難聞,不能穿了。”

絡腮胡男人的英語口音很重,約翰聽得非常吃力,他只能磕磕巴巴地用當地的語言說:“謝謝,我搭乘的船沉了,是嗎?”

“對,我們從海邊把你撈上來,就像撈擱淺的大魚那樣……謝天謝地!你會說我們的話!”

絡腮胡男人松了口氣。

“外面的櫃台上有蔬菜湯與烤面包。”

絡腮胡男人丟下這句話,提著水桶咣當咣當地離開了。

約翰費勁地穿上衣服,低著腦袋摸到門口一看,才明白“櫃台”是什麽意思。

這是一家酒館。

走過堆著高大的圓木酒桶的通道,外面是櫃台。

一個裝滿水的銅壺懸掛在火爐上方的鐵烤架上,旁邊是一鍋熱氣騰騰的蔬菜湯,架子上還有幾條烤好的面包。

約翰低頭看著一摞洗幹凈的木碗木盤、大湯勺、以及一把切面包的刀,覺得那位酒館老板是要他自己動手。

“你好。”

忽然冒出的聲音,讓約翰差點切到自己的手。

他扭過頭,發現爐火照不到的暗處竟然還坐著一個人,如果不是對方主動招呼,他可能都沒有發現那裏有人。

那人推開面前的錫酒杯,他的手指修長、靈巧。

一看就不是做體力活的人。

“我是詹森醫生,很高興看到你精神不錯的樣子。”

那人站起來,往前走了一步,來到爐火籠罩的範圍,他的面容也從暗影裏出現。

黑色的長外套,裁剪合體的短馬甲,加上蒼白英俊的容貌,別說出現在這家老舊的酒館裏,就算在倫敦的咖啡館裏也不會有人責怪這位紳士穿著不得體。

詹森醫生右手拿著一塊金質懷表,拴著的細長鏈子沒入襯衣的口袋。

“你比我預計的蘇醒時間早了半小時,我準備吃完晚餐再來看你的情況。”這位醫生很年輕,可能只有二十來歲,黑色微卷的頭發梳理得很整齊,他有一雙淺藍色的眼睛,戴著一個單片眼鏡,臉上在笑,眼底卻沒有一絲情緒。

這不是約翰喜歡打交道的人群。

不過在這種時候,任何一個遵循社交禮儀、願意交談的人都比冰島人強。

否則感謝都不知道要怎麽感謝,打聽情況更是無從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