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北都城。

隨著趙顥和漠國一行人離開,公子瑫妻妾中毒一事蓋棺定論。城內流言逐漸平息,只是公子瑫府上仍不平靜。

臨近黃昏,一支送嫁隊伍來到府前,公子瑫沒有露前,由兩名身份較高的妾出迎,將新嫁的氏族女迎入府內。

儀式過程一絲不苟,卻並不十分隆重,如同例行公事。加上公子瑫自始至終未露面,不免向眾人傳遞一個訊號,這名由小幽氏欽點送來的妾,似乎並不得公子瑫喜歡。

此時,公子瑫全無納妾喜色,也未去妾室宅院,而是揮退侍人,獨自來到漠夫人養病的院落。

院落中異常清凈,侍人婢女立在廊下,每隔數步就有一人。與其說是伺候,更像是在看守。

公子瑫在門前站定,片刻後推開房門,邁步走進室內。

時至黃昏,室內光線昏暗,一盞青銅燈擺在榻前,是屋內唯一的光亮。

青銅燈造型古樸,表面雕刻獸形花紋。一點火光在燈座上跳躍,煙氣順著燈座頂部的管口流動,聞不到半點嗆人的氣味。

漠夫人坐在燈旁,身著一件朱紅長裙,烏黑的長發沒有梳髻,僅在背後用玉環束起,垂過腰間的發尾如綢緞披散,和鮮艷的裙袍形成鮮明對比。

如墨的黑,妖艷的紅。

一瞬間,公子瑫雙眼竟被刺痛。

“夫君。”漠夫人放下手中竹簡,起身行禮,臉上笑意盈盈,眼底卻無半分情感。

公子瑫看著她,神情復雜,許久才道:“為什麽?”

漠夫人仰起頭,四目相對,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消失。

“君上之意如此明朗,夫君何必再提?”

“回答我。”公子瑫一把抓住漠夫人的手腕,將她拉近身前,沉聲道,“告訴我原因!”

藤國氏族是不折不扣的替罪羊,和他相敬如賓的正室夫人才是真正下毒之人!

若非如此,漠國官員不會善罷甘休,如此輕易就啟程回國。

君上查明真相,卻沒處置將滿朝上下耍得團團轉的女人,可見事情還有隱情。他的母親,還有府內的妾,之前吵嚷不休,竟然也偃旗息鼓。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唯獨他不知道,唯獨他被蒙在鼓裏!

“夫君真想知道?”漠夫人面無表情。

“是。”

“好。”漠夫人後退半步,掙脫公子瑫的鉗制,袖擺遮擋下,白皙的手腕泛起大片淤青。

手腕很疼,疼到麻木。

漠夫人沒有理會,重新坐到塌前,請公子瑫也坐下,拿起銅匙撥亮燈火,動作不疾不徐,渾然天成的優雅。

隨著她的動作,火光跳躍,照亮兩人的面孔,也照亮凝固在紅唇邊的冷意。

“夫君想必已經知道,毒是我下的,我的陪媵都是自願服下。”

公子瑫沒有出聲。

“無論你是否相信,我的目的絕非擾亂北安國朝堂,只是沒想到事情會鬧得如此大,是我莽撞。”

公子瑫仍是不言。

漠夫人不需要他出聲,繼續給出他想要的答案。

“事情鬧到如此地步,為何君上不處置我,還要設法隱瞞,無非是北安國氏族錯在先。”

說到這裏,漠夫人的聲音終於有了起伏,臉上浮現冷笑,目光冰冷徹骨。

“我嫁來不過半月,膳、飲中就被下藥,而且不是一次,是一日多次。我的陪媵也不能幸免。”漠夫人頓了頓,雙眼直視公子瑫,“我深知自己為何嫁來,也明白自己該如何做,但你的妾室和她們身後的家族根本就不打算給我機會!”

“她們下的不是要命的毒,長期少量服用,只會讓我和陪媵身體虛弱,生不出孩子。可她們沒有商量好,幾人都在動手,我吃的飯菜、飲的湯、熏的香乃至日常所用之物,沒有一樣幹凈。”

“欺人太甚!”

說到這裏,漠夫人的胸口開始劇烈起伏,臉色不正常地發白。

“這麽多的藥量,不致命也會致命!夫君可知,每月數日,我都痛不欲生,恨不能一頭碰死。我服毒藥實際是在救自己的命!”

漠夫人一把扯開自己的領口,現出肩膀上數道血痕。傷痕尚未結痂,明顯都是新傷。這是她痛到極致,用手抓傷了自己。

“北安國和漠國的醫都為我診治,就算毒拔除,身體根基已毀,我活不過幾年,我的陪媵也是一樣。”漠夫人對上公子瑫震驚的神情,緩緩合攏領口,口中道,“不需要君上處置我,我很快就會死。之所以隱瞞消息,為的可不是我。”

漠夫人又一次冷笑。

“諸侯國聯姻實為尋常,懷揣不同心思,女公子不得善終的並不少。但這一次,北安國氏族做得太過分了。別說幾年,幾個月都等不了,對我和陪媵下此狠手,事情傳出去,哪個諸侯國還敢同北安國聯姻?若是傳到中都城,北安國氏族更將名聲掃地。屆時,夫君會被世人如何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