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好夢不醒
從法律意義上講,精神病患者處於不可自控狀態時犯罪,因不具有責任能力而不負刑事責任,只能被移送強制醫療,屬於責任阻卻事由之一。過往案例中,企圖偽裝成正於失控狀態精神病人行兇的罪犯並不是小數目。
我以前無法理解喪失理智的具體狀態,和少數群體之間隔著精神上的厚障壁,但此時此刻,我想我終於可以感同身受了。
左腦仿佛停止運轉,我的肢體全然被本能支配著,手仍舊在持續性顫抖,我僵硬地把硬幣撿起來,一枚一枚又裝回去。
我剛想把盒子放在他辦公桌上,就聽見裴雁來開口。
“不用給我,你自己收著。”
這一聲把我從混亂中驚醒。
我手指蜷縮,下意識把盒子握緊:“我自己收著,是什麽意思?”
裴雁來笑了笑:“就是字面意思。”
我依舊覺得荒謬,十分懷疑自己正身處於一場毫無邏輯的幻境:“這算物歸原主?”
裴雁來歪了下頭,並不作答。
盒面的角落刻著硬幣大小的圖案,但我確定當年制作這個木盒時並沒有做多余的修飾。我用指腹摩挲著不規則的凹陷:“這上面的圖案是什麽?”
意料之外的,裴雁來聽了這話,臉色有點古怪。
他不再靠在窗前,幾步走到沙發前,把剩下的茶水潑進垃圾桶。也不知道想到什麽,他扯起一個很淡的笑:“……貴人多忘事。”
他很少這樣陰陽怪氣。
我手指一頓,突如其來的預感由指尖漫開。我後知後覺把盒子舉到眼下,借清亮的月光看清粗糙的紋路。
這是兒童畫。
筆觸稚嫩潦草。
半成品。
像喜……
……喜鵲?
念頭升起的一瞬,我的記憶被帶回那個沉悶的午後。
拉上的窗簾,純英文的紀錄片,作業簿上的四線紙,我透過厚重窗簾的縫隙,看到後山的杏樹和鳥雀。
在裴雁來出現前,我因為回答不上來問題他被老師罰站,她收走我走神時畫的草圖,那頁紙我過後的十多年中再沒有機會見過。
然後這份半成品,現在,出現在了裴雁來的,或者說是我早就遺忘到腦後的盒子上。
太多往事如同翻飛書頁從我眼前略過。
雨夜的乞討,射擊場的鼓點,新年的餃子,還有早作安排的雨傘,獨我可見的遺書,和大風吹過時遮住我雙眼的掌心。
……我確實是神經敏銳的人,此前種種皆非幻夢,我早該想到的。我為什麽想不到?
瘋了。
真的要瘋了。
我從沒這樣顫抖,中舉的範進變成我未曾謀面的兄弟。
心臟快從嗓子跳出來。我清楚地看見自己的手指像被電擊一樣抖動,明明無力地幾乎握不住盒子,卻仍舊不肯松開,直到胳膊也開始抽筋。
“……你怎麽,”我換了個問法:“你把喜鵲刻上去,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裴雁來在沙發上落座,他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喜鵲?”
語氣微妙。
“啊。”我福至心靈:“你不會以為我畫的是……”
“林小山。”裴雁來突然淡淡叫停。
是危險信號,我順從地止住話題。
我仍有許多疑惑,但同今晚其他亟待解決的難題相比,那些都變得無足輕重。
我幾步跨到沙發前。裴雁來雙腿岔開,我被他注視,然後就這樣半跪在他面前。距離那樣近,明明早已熟悉的臉,此刻卻新奇得仿佛第一次見。
“你不問我想做什麽嗎?”我問。
裴雁來面容沉靜,從善如流:“你想做什麽。”
“我現在非常清醒,裴雁來,如果我親你……”我雙手捧住他的臉,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流下來,我嘗到味道,後半句話逐漸含混模糊:“……會怎麽樣?”
我撲過去要吻他,但還沒碰到他的嘴唇,他就一手按住我的額頭,力道很重,讓我再難前進。
“你可以試試。”他沖著我彎了彎眉眼。
只是色欲如豬油,再冷靜的人被糊了心也要犯錯。
我此刻只想親他。我必須要親他。
……然後我打了他一拳。
鉗制瞬間松開,他因為躲閃而慣性向下,最後仰倒在了沙發上。最糟糕的事情都做過,我現在已經無所顧忌了。
就像久未進食的野獸,我跨坐在他身上,撲上去吻他,我不擅長亮出利齒,於是毫無章法地頂開他的齒關,他卻反擊,按住我的後腦,侵占我口腔的所有空隙。
離得太近,我又無法呼吸,淺淡的、熟悉的、幾乎伴隨我整個青年期的香水味讓我暈眩耳鳴。
大腦開始缺氧時,我清楚地感知到裴雁來和我同樣的變化。出於本能,我不知死活地做了壞事。
裴雁來呼吸瞬間變沉。我怔愣之際,被他掐兩頰按在身下,轉眼形勢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