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百分百和十五分之一(下)
玻璃杯底碰到大理石台面,橙汁晃了幾下,液面復歸平靜。
我讀懂了高凱的暗示。他是說,他可以走動走動,然後讓我從鼎潤的律助,變成鼎潤的律師。一字之差,薪資和社會地位就完全不同了。
老胡不是沒動過這個心思,但鼎潤學歷最差的律師也是國內法學頂尖名校出來的研究生。我本科學歷,畢業就入職,即使學校是首都較知名211,在五年內,我的“轉正”都是難以服眾的。法律這行就是吃資歷,沒什麽話說。
不知道該不該慶幸,高凱沒像當年那樣不打聲招呼就通知我去律所報到,給我留了推脫的權利。
“慢慢來吧。”我認真地拒絕他:“我還需要積累經驗。”
高凱一愣,似乎感到意外,但他沒多說:“也好。”
氣氛有點尷尬,我媽適時嘆了口氣:“時間過得真快。你重讀那會兒,在學校門口跟我吵架的樣子像在眼前一樣……都長這麽大了。”
“嗯。”我點頭:“是很快。”
這件事如果她不提,我都快沒有印象了。
復讀那年我壓力很大。裴雁來和我斷了所有聯系,最開始那一個月我整天活得像遊魂。從迷茫到麻木,我花了快三個月過渡。
高四第一學期的期末考,我的分數只比畫下來的本科線高幾分。
復讀學校要求按這次的成績模擬填報志願,但我死心眼,初版依舊全填了首都的一本,和半年前一樣。
沒想到老師興師動眾的聯系了我媽。
那天傍晚,她在校門口停車,面色罕見得不善,來勢洶洶,如此負責的家長模樣讓我感到陌生。
這是印象裏她唯一一次對我冷臉。
她質問我,說,林小山,半年前你高考落榜就是因為填報志願不合理,全都忘了是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不能這麽任性。
我一聲不吭。
裴雁來在燕大,燕大在首都。他不見我,我只能自己去找他。
這就是全部的理由。
沉默幾秒後,她又問,寶貝,你告訴我,首都有你什麽人?
我猛地擡眼看她,反問說,你什麽意思?
她不回答我的問題:“你撞南墻撞死之前,至少想想我還是你媽,你的學費生活費,這些零零總總都是我的投資。你揮霍自己的人生,不愧對自己,也不愧對我嗎?”
她離開後,我在陰冷的校門前獨自呆了很久。
直至手機鈴響,高凱發來兩條短信。第一條裏,他說我媽一個多月前流產了,最近情緒不穩定,如果起爭執,希望我順著她來,別讓她煩心。
第二條,只有兩個字,謝謝。
我沒回復,但第二天交上去的模擬填報改頭換面。天南地北的適分一本,第一志願換成了西北某高校的外語系。
我媽後來給我打電話,我只當沒聽見,直到鈴聲消弭。
好在我第二次高考發揮得很不錯,得償所願進入首都某211的法學院。
我和我媽沒有什麽往昔可以回憶,話題很快掀過。
十點多,高凱端上來幾盤餃子,有葷有素,餃子皮用了三種顏色不同的蔬果汁揉,捏得飽滿又好看。
我一眼就看出這是我媽包的。
“需要醋和辣油嗎?”
高凱問我的時候,我正在工作群裏搶裴雁來發的紅包。
他是金窩裏飛出的鳳凰,出手比老胡更大方,連甩了快三十個四位數的拼手氣紅包,到了限額才停下他的資本家行為。
無一例外,大家都被砸暈了,點開紅包都懷疑自己看錯了小數點。
我今晚心情挺差,但運氣卻極佳。三十個裏,我大半都是手氣王,零錢包頓時變得充盈。
起初我還覺得拿了心虛,但裴雁來面對同事們的熱情奉承,最後只無差別地簡單發了一句“新年快樂”。
這麽多年了,還是我第一次從他嘴裏看到這句話。
想法瞬間變了。
夜總會的少爺陪笑還有小費,我任嘲任罵任咬任掐這麽久,拿份勞務費總不過分吧?
就當破相半個多月的高額精神損失也行。
“……嗯?不用,謝謝。”我慢半拍才答。
我媽正往大寶二寶小碗裏細細挑餃子放進去。大寶碗裏五個綠色一個黃色,二寶飯量小點,三個紫色一個黃色。
她看見我,臉上表情有一瞬間怔愣:“什麽事兒笑得這麽開心。”她問:“是不是談對象了?”
我倒是想。
“……沒。”我摸了摸臉:“我笑了嗎?”
我媽一本正經答:“沒,你沒笑,是你媽我眼花。”
我正覺得尷尬,大寶和二寶先後從碗裏唯一的黃色餃子裏扒拉出一元硬幣,兩個孩子的呼聲將我從窘況中解救。
“媽媽,我又吃到了!”
“媽媽,今年我比哥哥快!”
“胡說,明明我比你快!”
我媽很快忘了我這茬,咧著嘴笑,兩手在小孩兒臉頰上各親幾大口:“好,好,我知道啦!新的一年,我的兩個寶都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