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百分百和十五分之一(上)

沒想到年齡越大酒量越差。三杯酒下肚,我竟然又斷片了。

早晨起來發現自己坐在清吧玻璃墻外的長椅,腰酸背痛,嘴裏發苦,外套披在身上,苦於一夜寒風,我醒來就連打了三個震天響的噴嚏。

適逢隔壁炸油條的早餐鋪開門,塑料防風簾一撩,倘若我沒感冒,應該能清楚地聞到撲面的油香。

老夫妻身後跟著走出一個瘦削的年輕男性,裹著棕色棉襖,和我對上視線:“你醒啦?”

我反應半天,才認出這人就是昨晚幫我點生巧的那位服務生。白天賣早餐晚上賣酒,過著毫無反差的雙面生活。

這家清吧離場時才結賬,我不清楚自己有沒有付錢,於是出聲問詢:“請問昨晚我消費了多少?”

“你的賬已經結過了,放心吧。”

“……”我愣了下,旋即又以為是他把我從吧台扛出來,於是把衣服穿好道謝:“謝謝。是我添麻煩了。”

他睡眼惺忪沖我擺手:“不用不用,我其實只是幫你披了件外套,把你架出來的是你朋友。”

我朋友?

哦,我終於記起那位一面之緣的半吊子大學生。個子不高,看著挺瘦,扛我真是辛苦了……或許還幫忙墊付了酒錢。

好人有好報。下次如果再遇到,我一定對社會調研態度積極、高度配合。

“謝謝。”我還是對他這樣說。

善意可貴,我不吝嗇感激。

大年三十的淩晨四點,我坐上最早一班老式火車的硬座。車廂裏人滿為患,泡面味漫溢,行李滿地,幾乎沒有插腳的空。

小孩子哭喊的聲音很吵,中年人外放短視頻的動靜更大,我不勝其擾,只能戴上耳機給自己催眠。

從求學開始算,我來首都一共八年,期間只回了兩次陵市。一次是大二時我媽生產,一次是我大學畢業時,高凱做主給我安排工作。

因為都不在年關,所以這還是第一次遇到春運。新奇之余,也不想再經歷第二遍。

我媽的新家是小復式,小區高档,交通很便利,導航給出的路線暢通無阻。

感冒沒痊愈,十四小時的長途讓我難免腰酸背痛。晚上七點,我推著二十四寸的行李箱按下樓道口的通話按鈕,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嗓音異常嘶啞。

以至於我媽張口就是:“是順利快運嗎?包裹放在快遞櫃就好。”

我沉默半晌,才又喊了句:“……媽。”

“小山?”

謝天謝地,再當媽後,她終於不再叫我寶貝。

“來,快請進。”開門後,高凱先一步接過行李箱:“第一次來吧?就當是自己家。”

我只想把行李箱放在門口,但沒想到高凱直接推進了一間客臥。我想勸阻,我媽卻圍著圍裙,一手牽著一個孩子,從廚房走出來。

“小山來啦?快點兒去洗手,茶幾上有洗好的冬棗,我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

我在朋友圈偶爾見到她發和朋友、和孩子的合照,零碎的軌跡後是完滿的生活。仔細算算,我已經四年沒見過她本人。

還是漂亮。甜蜜的愛情、和美的家庭、順利發展的事業把她滋養得容光照人。

挺好,我挺開心的。

她兩手各拍一下兩個孩子的頭:“大寶二寶,初次見面,要叫哥哥。”

這對龍鳳胎六年前的七月份從她宮巢中降生,就在我生日的前一天,剖腹產,我媽肚子上留了疤,但也算有驚無險。

男孩兒是哥哥,女孩是妹妹,嘴唇偏厚,兩人長得更像高凱。

“哥哥。”

“哥哥你好!”

我僵硬彎起嘴角,不想冷臉嚇唬孩子:“你們好。”

休整了十分鐘,我想去廚房幫忙。我媽卻硬把我趕出去,說叫我來過年不是想找苦工。

我在沙發上坐著啃冬棗,摸到的兩顆很大很圓,紅斑遠遠多於青皮,看起來很甜。

大寶二寶眼巴巴看著,不知道爹媽囑托了什麽,一句話沒敢多說。我把兩顆冬棗給出去,兩人先是擺手說不要,但最後還是沒忍住,拿在嘴邊兩口啃幹凈,哢嚓哢嚓發出脆響。

很快,高凱進廚房幫忙,廚房是半開放的,我看到我媽笑著給他系上圍裙,兩人湊在一起說小話。鍋裏還燉著什麽,我透過煙霧繚繞看見郎才女貌,確實很般配。

我隨手摸起的第三顆冬棗品相不好,皮皺皺巴巴的,橢圓形,在果盤裏是唯一的亞健康。

咬進嘴裏果然發苦,但我還是咽了下去。我問兩個小孩兒:“棗甜嗎?”

二寶笑笑,把果核扔掉:“很甜。”

大寶也點頭:“甜。”

“那就多吃點。”我說。

大寶晃晃腦袋:“但是媽媽要留給你。媽媽說,哥哥最喜歡吃這個。”

二寶接話:“我們要聽媽媽的話,不能讓媽媽不開心。”

我把果盤往那兒推了推:“是我主動分給你們,不算不聽話。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