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無常

耿一直姥爺早年汽車產業起家,上世紀末轉投環保企業,算是樹大根深,網絡百科上有名有姓。裴雁來有所了解並不奇怪。

“既然班長都開口了,那我也不跟你們客氣。”耿一直抹了把額頭,說:“到時候如果有遺產官司,我可真要束缊乞火,登門求助了啊。”

我有點兒詫異,挑眉看他。也不知道“繼姥爺”對他進行了什麽改造,短短十多天,連成語都說順了。

裴雁來點頭,和他碰了個杯:“鼎潤有幾位擅長遺產官司的律師,好說。”

舞曲換了一首,更鬧耳朵。多面切割的玻璃杯相撞,但夜場裏這樣矮的響聲瞬息就被吞沒。

這杯見了底,耿一直顯然還想說點什麽,但裴雁來一頓,突然從口袋摸出手機。

“抱歉。”他面上掛起歉意的淺笑,指腹摩挲屏幕:“叫的代駕到了。我們……”

我反應很快,答:“老耿的代駕差不多也該到了。”

耿一直從善如流地低頭,檢查手機收件箱,兩秒後拍了拍大腿:“哎,還真是。地方太吵,我都沒聽著消息提醒。”

裴雁來拎起外套,起身:“一起吧。”

耿一直,我,還有裴雁來。久違的搭配。

高中那會兒去食堂搶午飯,偶爾會是這個陣型。

耳邊是耿一直聒噪的環繞立體聲,我端著十塊錢的餐盤,一葷一素二兩米,刮下來的油能再炒一盤辣椒肉絲,碗裏是刷鍋水一樣沒有蛋的蛋花湯,塞進嘴裏一口薯條雞,擡頭就能看到裴雁來。

同色校服烏泱泱填滿焦點後的背景,躁動被我嚼碎,大庭廣眾下只能吞進肚子,我感到歡愉,同時也感到不甘。

但現在去想,那卻是一段無法追溯、不可再得的好日子。

出了酒吧大門,空氣變得清新,講話也終於不用扯著嗓子。

裴雁來和耿一直的車只隔了兩個車位,就在夜店門口。兩位穿著印有平台logo羽絨馬甲的代駕已經一邊一個站在車邊。我掃了一眼馬甲上的卡通羊,很眼熟,是李陽鳴原來公司的標識。

或許是裴雁來今晚罕見的態度讓我松懈,看到黑色雷克薩斯的一瞬,我突然萌生了一個非常大膽的念頭。

我停下腳步,幹咳一聲:“那個……”

一開口,兩人都停下來看我。

我深吸一口氣,企圖放緩心率:“裴律,明早我要去機場幫胡律師接人,你看能不能一起過去?我接完人,就把車給你開回所裏。”

耿一直一貫不會看人眼色,晚上又喝了酒,像是腦子被灌了馬尿。張口就拆我台。

“哎,你不是說開我的……”

形勢不妙,我咬著後槽牙,側踏一步,踩上他的鞋。耿一直疼地倒抽一口氣,臉上肌肉瞬間提起來,很誇張。

好在他終於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把氣吐出來時,說出的話就拐了一百八十度的彎。

“哦對,是,我明一早就要開車去醫院,跟你說過了,哥們兒我愛莫能助。今天晚上喝多了,差點給忘了。”

喝了酒,食道燒得發幹。我舔舔嘴,心裏忐忑:“裴律,可以嗎?”

“Chaos”的霓虹燈似真似幻地映在裴雁來臉上。他的表情沉靜,光模糊了輪廓的邊界,所以顯出虛假的慈悲。

上唇比下唇薄,唇峰邊界清晰,顏色偏向深淺適中的肉桂。

很適合接吻的唇形。我這麽想,嘴角的疤卻開始隱隱作痛。

——藏在後面的獠牙尖銳,我吃過苦頭。

三秒,不長不短的沉默,剛好是思考答復的時間。

裴雁來嘴唇動了動,我猜不到答案。未知讓人恐懼,我的心高高懸著。

“那個,打擾了!我……”

或許只有微秒之間的時間差,裴雁來未來及開口的話成功被打斷。

我猛地回頭,發現幾步開外的夜店門口站著人,個子不高,十根手指攪在一起,看起來很不安。

熟臉。是小嘉。

脫離了夜店昏暗的環境,我才發現他臉上帶妝。至少皮膚並不像半個多小時前匆匆一瞥那樣細膩,劣質的霓虹彩光下,是粉底蓋不住的熏紅。

饑渴也要有個限度。

說實話,如果故意傷害不觸犯刑法,我很想對他采取一些強制手段。

“哎,這不是剛剛那個……”耿一直意外地挑眉。

我冷眼看他,沉聲打斷:“你想做什麽。”

耿一直察覺氣氛不好,於是拍拍我的肩,壓住我:“山,這麽兇幹什麽。小孩兒一個,別計較。”

小嘉咬著下唇,或許因為唇釉,或許因為充血,顯出與薔薇相似的紅,“我朋友先走了,我手機又沒電了,能不能請你們捎我一程。我,我住的不遠!就在大學城。”

“這個……”耿一直拿不準主意,扭頭看我。

我沉沉地注視小嘉,看他眼帶醉態,羞赧和曖昧心思藏不住,飄忽著總往我身側瞥。是裴雁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