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祝你新婚快樂

一周後,裴雁來回到學校,孫汀洲有了自己的位置,林輝和我媽也都沒再出現。

風平浪靜。

至少看上去是。

讓我多少有些失望的是,裴雁來沒對我這一副青紅駁雜的尊容表現出什麽特別的情緒。虛偽的關心我沒肖想,可連多余的冷嘲也沒一句,還是讓我有些挫敗的。

想在他身邊得點兒甜頭,抖m果然是必備的屬性。

我又換了個思路開解自己:這顆蚌就算是取珠的老手也會束手無策,更遑論我。

很快就到了我媽婚禮,但好巧不巧,我人生中最後一場聲勢浩大運動會,也因為接連幾天的大雨和積水被推遲到這一天。

我報的項目是三級跳和兩千米,問過體委,他查了流程單,說都是下午四點後才開始檢錄。

兩相權衡下,我決定參加完中午的儀式就趕回學校,至於之後給雙方親友安排的舞會……還是逃了算了。

我既不會跳舞,也沒有禮服,嘴不甜又不善社交,全場只認識我媽一個人,總不能一腳把高凱踹走,拉著我媽跳蹩腳的第三套廣播體操吧。

我明白的,再寬敞的宴會廳也容不下一個林小山。唯一的特殊待遇大概就是不用隨份子錢。

我套著夾克踩著球鞋走進宴會廳,門口橫幅拉著“徐韻”和“高凱”百年好合的花墻,迎賓圖上我媽笑得格外美麗。

其實在我貧乏的童年中,我媽的形象始終很黯淡。幾乎每次見面,她的眼淚流得都像開了閘的淋浴頭,而開關並不在我手裏。

我常問她,你去哪兒了。

這樣的問題從沒得到過回答。她只用手背擦擦素面朝天的臉,問我,那個畜生,是不是又打你了?

在林輝的陰影下苟且,我那時候已經學會什麽叫見機行事視情況而定。她看著我的眼神像一口幹涸了的井,仿佛只要我點頭,她就會帶我一起去死。

我很痛苦,但我還想活,所以我告訴他,我不怎麽能見到林輝,所以我沒事。

起初她應該是想抱抱我的,但最後她沒有這麽做。

最開始那些年,以及之後那些年,我從沒見她像這樣笑過。

我沉默著在迎賓處站了很久,直到收賬的阿姨注意到我,問我是誰,是給女方上禮的嗎?

阿姨應該是我媽的密友,只是我和她見面的次數都有限,又怎麽可能認識她在五湖四海結交的那些男男女女。

玫瑰花墻近在咫尺,團團錦簇地擠在一處。精致又爛漫的愛將我圍困,我幾次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恍惚了一陣,我才答:“我是徐韻的兒子。”

“啊。”她微詫的神情很快被掩飾,十分熱情地招呼:“你就是小山吧?哎呦,小夥子長得又高又帥,很像韻韻。快進去吧,典禮要開始了。”

我點了點頭。

其實我更像林輝。

高凱家底厚,整場宴席規格很高,不用算都知道花了大價格。

參加婚宴的男男女女無一不光鮮亮麗,連七八歲的孩子都在用時下最流行的手機。

——我一個都不認識。

坐在被安排好的座位上,典禮剛好開始。

司儀正裝整飭地拿著麥克風登場,台下請的樂團演奏我聽不明白的高雅藝術,我媽的父親很早就去世了,她自己拖著裙擺從長長的聯廊那頭登場。她並不需要我。

我剝開托盤裏費列羅外層的金色鋁箔。

巧克力在唇齒間破碎,我的味蕾卻在我媽和高凱兩聲動情的“我願意”和嘴唇貼著嘴唇交換唾液的時候失了調。明明糖和脂肪含量很高,我卻只覺得舌根發著苦,帶著澀,連胃裏也開始泛酸。

儀式結束,宴席開場。

高大儒雅的高凱擁著我媽下場敬酒。我媽的主紗是一身珍珠白的抹胸魚尾裙,把她身材的美好曲線勾勒得完美,敬酒服則是一身不規則裙擺的紅色折頁領裙,襯得她皮膚質感如玉一樣瑩白。

兩人敬完一圈酒,最後來到我身邊。到這個時候,和我同桌的幾人才後知後覺注意到我的存在。

坐在我正對面的女人是高凱的親妹妹,我在照片裏見過。高凱本來就比我媽小,他妹妹更是年紀不大,看起來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剛剛就想問了,這位是……?”她歪著頭看著我,帶著不做作的嬌俏。

我端起酒杯站起身,在高凱介紹“這就是韻韻的孩子,叫小山,以後和我們就是一家人”的時候,我演技拙劣地模仿起裴雁來,僵硬地擠出一個笑,故作落落大方的姿態,然後和二位新人碰了碰杯。

酒杯一撞,我先幹了。白酒燒過喉管,我嗓子火辣辣的疼,眼睛也很酸。

我毫不吝嗇地誇贊她,你今天很美。

我媽一言不發地盯著我看了很久,眼眶突然有點紅。

雖然不多,但我還是被愛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