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滾,馬上滾

正月初一清早,我醒過來,肩頸疼得要命。

可人類的疼痛總不完全是疼痛本身,就像有人堅信福禍相依,也有人常把否極泰來掛在嘴邊,一切負面的情緒似乎總能在這種生物身上找到正向的出口。

如果我早先意識到,裴雁來會枕在我羽絨服的那頂厚實又溫暖的帽子上睡覺,我一定甘願讓這種綿長的痛延續得再久一點。

但世界上並沒有後悔藥。

保潔的阿姨踩著點兒踏上樓梯,詫異驚呼了一聲的時候,我先一步被吵醒。

在這之前,我一晚都端正地縮在樓梯的最左側,頭靠著墻。他卻把腿隨意支在欄杆和地面上,腿長,地方窄,整個人向我這個方向倒著,把剩下的空間占得一幹二凈,頭靠著我。

我一個猛子站起身,毫無防備的裴雁來一個重心不穩,頭咣當一下撞到了墻上。

那一聲巨響,一瞬間就把睡眼惺忪的我嚇清醒了。

“我草。”

我驚魂不定地脫口一聲罵,閃過腦子的第一個念頭是,這麽大動靜,萬一裴雁來被撞傻了怎麽辦,要不要我對他負責啊,得賺幾位數才能養起失智青年,能不能養一輩子啊……

打住,再往下想我和他孩子都有仨了。

我生。

“裴雁來,你沒事吧。”我找回神智,想伸手又不敢。

阿姨也嚇了一跳,擱下手裏的布包,想去扶他,但又不知道怎麽半途也停下手。

我倆最後沒一個去扶他。

裴雁來橫在樓梯上,手捂著後腦勺,面無表情,罕見的有點愣。也許是我對這個人的濾鏡太重了,竟然覺得他這幅模樣也可愛。

當然,這話我只敢在心裏想。誰讓我除了圍觀群眾以外還有一重過失犯的身份。

“那什麽,疼嗎?”我又問了一句。

阿姨也著急:“啊呀,小裴先生!你怎麽睡在這兒了呀?磕著腦袋沒啊?冷不冷啊?”

裴雁來把手放下來,看眼神是清醒多了,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坐在原地沒動,嚇得我以為他真被摔傻了。

我蹲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頭暈嗎?暈得厲害嗎?還能站起來嗎?”

聽我這麽說,阿姨徹底慌了。她把菜籃子放下,摸起口袋:“哎呦,我給裴先生打個電話吧,這可怎麽辦?”

我有點意外。

裴先生?上次家長會之後,我一直以為裴雁來母親和他聯系多一些,為什麽保潔聯系的是裴雁來的父親?

我捋不出頭緒,裴雁來開了口。

“我沒事。阿姨,不用聯系。”他覺得礙眼,於是一把拽住我晃來晃去的手。

心跳直竄一百八——裴雁來竟然主動和我肌膚相親。如果可以,我一定要在家門口放三掛鞭炮。

“那你怎麽站不起來?”喉結滾了滾,我說著話,覺得口渴。

手腕上力道驟然加重,這不是握,這是鉗住,是報復。我疼得臉色一變,悶哼卡在嗓子不肯出聲,甚至變態地希望痛感持續地再久一點。

手的主人罕見地咬牙切齒,在我耳邊幾乎一字一頓:“……我的腳,卡在欄杆裏了。”

“……”

晨間的鬧劇收場後,又酸又痛的頸椎撐著我仿佛一夜重了十斤的頭,兩手空空回了家。

至於飯盒……

阿姨好心想幫我清洗幹凈,我拒絕了。昨晚讓裴雁來有家不能回是一樁,早上裴雁來撞頭又是一樁,兩起慘案都因我而起,怎麽敢再麻煩裴雁來家的阿姨。

但是意外的是,裴雁來和阿姨站在一邊。他早我一步拿走飯盒,還相當客氣地說洗幹凈會還給我。

回家的路上,我反復琢磨裴雁來最後的那個眼神,隱隱猜到,我和那對飯盒大概此生緣分已盡。

我得罪的是位笑臉迎人的真暴君。睚眥必報的本質不會因為昨晚和我度過新年夜而發生改變,而我既然決意做諂媚的佞臣,就更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回到家,我拿起手機,回復了相熟或是不相熟同學發來的祝福短信。熟的多加了一個感嘆號,不熟的就是簡單“新年快樂”四個字。

對人際關系,我一向將界限畫得很清晰。即便偶有突兀的大方,但歸咎於我的成長環境,總的來說還是相當吝嗇。

耿一直的信息我是最後回的。

這個傻逼給我發來了好幾面字符組成的新春快樂,硬是劃拉了半天才翻完,看得我直犯惡心,於是回完新年快樂就轉發了一條腦科醫院的廣告給他。

耿一直不知道是通宵了還是醒的早,幾乎秒回。我點開一看,沒忍住隔空罵了句人。

這孫子發來一條男科醫院的廣告,還說眼花是腎虛的表現,勸我早點就醫。

真是新年新氣象。

我暗戀對象的頭被我撞了,我最好的哥們讓我看男科,我媽昨天在我這碰了灰,連新年快樂都沒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