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蘇瓷快步進了鴻瑞堂,藥味和酒精味很沖鼻,張辛和牟安已經翹首等待已久了,見了她忙低聲說了剛才的探溫情況。
“好了,你們先下去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吧,接下來輪值可以了。”
安排完一整天都沒吃喝休息過的張辛和牟安,蘇瓷披了件罩衣洗了洗手,進房給楊重嬰察看術後情況。
房裏點了一盞燈,藥味酒精味中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楊重嬰還醒著,見蘇瓷勉強笑笑,點了點頭。
“父親。”
蘇瓷先給他探了探脈搏,皮膚觸手有點微燙,但好在並不嚴重,脈象漸漸趨向穩實,蘇瓷長吐了一口氣,還好,她之前仔細詢問過張辛和牟安,還好沒紮中大動脈。
“幸好是沒刺中大脈管,如今又值仲秋了。”天氣也很關鍵,不太冷也不太熱,降低炎症幾率創口恢復也不會變緩慢。
她安撫鼓勵楊重嬰:“只要藥物到位,大約一月出頭就能初步痊愈了。”
楊重嬰十分信服大兒媳的醫術,一聽果然心裏一松,連帶傷痛都沒那麽難以忍受了。
接下來,蘇瓷給楊重嬰做術後檢查,先仔細詢問過楊重嬰的感受,又察看過傷口加了一次藥,一輪下來,也不算折騰,但楊重嬰傷重,仍有些費力。
蘇瓷用棉花蘸了點水塗了塗楊重嬰的的唇,又側頭叮囑醫僮幾句護理注意事項,等楊重嬰緩過來之後,她也弄好了,就著銅盤的水洗了洗手,蘇瓷卻沒有離去,反而把醫僮打發出去了。
偌大的房內,就剩她和楊重嬰兩個人。
楊重嬰也不笨,馬上就明白她想幹什麽了,臉色一沉,抿唇閉上眼睛,“二娘,你回去罷。”
自從蘇瓷進門之後,楊重嬰一向叫她都是老大媳婦的,現在連閨閣時的稱呼都出來了,可見是真惱楊延宗惱得緊了。
蘇瓷心裏輕輕一嘆。
俯身給楊重嬰掖了掖被角,她沒有走,站了片刻,輕輕在床前的矮凳上坐下來了。
“父親。”
“伯父。”
蘇瓷輕輕喊了一聲,也喊回了從前的稱呼。
“您這回是真受了大罪了,要是爹回來知道了,怕又難受得緊了。”
作為義兄弟,楊重嬰和蘇棣感情真的很不錯的,說親兄弟也差不了太多了。
雖然有楊延宗在,但蘇棣這幾年間也私下不停打聽調養的方法,還詢問過蘇瓷很多次。
聽到這裏,楊重嬰也不禁露出幾分動容和難受,唉,又是他不爭氣,連累兄弟擔心了。
其實難怪楊重嬰這麽生氣的,好端端居然被媳婦戳幾刀險些沒了命,什麽仇什麽怨啊,他恨不得宰了顏氏,蘇瓷都是能夠理解的。
“可是伯父,他也難得很啊。”
“您是不知道,他有多累,這個把月來,都病了好幾回了。”其實就是累出來的,病時還得繃著上,病怎麽斷尾?反反復復。
蘇瓷也是回府了,才知道他身體不舒服有些時候了。
“都是為了這個家罷了。”
楊延宗也不是鐵人,他也會有身心俱疲的時候,蘇瓷抱著腿,輕輕說著,嘆了一聲,“我知道伯父是惱了他了,”她苦笑,“可是,他也難啊。”
“母親的不好,我們都知道,或許在伯父看來,她根本不配當他們兄弟的母親,可是,她偏偏就是他的生身之母啊!”
楊延宗要怎麽辦?眼睜睜看著父親治死他母親嗎?
要是楊重嬰真的一命歸西了,被顏氏殺了,楊延宗盛怒之下會怎麽樣就不好說了,可現在,父親被救回來了。
是,楊重嬰想治顏氏有一百種方法,讓她癱瘓在床屎尿橫流活上個幾十年,生不如死,還不耽誤兒子,多痛快!
可楊延宗能眼睜睜看著嗎?
“他只能這樣了。”
明知父親會氣憤,感到背叛,失望頭頂,可他還是不得不跪下來為母親求情。
“父親,他也難啊,他太難了。”
寂靜的室內,幽長的一聲嘆息,楊延宗頭靠在門外的梁柱側,心臟一陣難以言喻酸楚,幾乎當場潸然淚下。
她這一席話,說到他的心坎上去了。
他真的太難太難了。
他仰起頭,讓發熱的眼眶平息下去。
“父親,您睡,我明兒再來看您。”
蘇瓷把想說的都說了,楊重嬰嘴唇抖動了動,但最後還是閉著眼睛一言不發,這事兒沒法強求,只能交給時間,她輕嘆一聲,起身給他順了順衾枕,轉身出去了。
門“咿呀”一聲開了,蘇瓷側身出來,掩上房門,西風吹廊下的牛角風燈輕晃,夜有些冷了,她擡頭,夜色中,站在檐下的楊延宗看著她。
他一身風塵仆仆的黑衣,面龐瘦削,一瞬不瞬望著她。
兩人對視著,一個站在廊上,一個站在廊下,相距不過三尺遠,默默凝望彼此。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