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七月初的清晨,碼頭一天的喧囂又開始了,挑擔的攤販,來往的農人和準備上船的旅客,河面飄著淡淡的薄霧,最早一班南下梓州的客船已經開始起錨了。
裴茵娘一身縞素,帶著兩個孩子和家人,手裏緊緊捧著一個醬色包袱,裏面是她夫君的牌位。
這艘不大的客船,上面裝載了裘遠鳴的棺槨,她今日帶著他和孩子們回鄉,以後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這個溫柔似水的女子噙著兩眼哀傷,但還是深深一福,“慎行,謝謝你。”
她的夫君不知和六王起了什麽齷齪,最後自刎身死在六王府,幸好有楊延宗在,不然她恐怕連屍身都弄不出來。
楊延宗一身便裝,手裏牽著馬,身邊是蘇瓷,他沉默半晌,道:“可要我遣人送你?”
裴茵娘勉強笑笑,搖了搖頭,“不用了,你來送我們娘仨就很夠了。”
六王府正逢多事之秋,這疾風驟雨的,楊延宗手裏肯定得緊著用人的。不用了,他能來就很好了,楊延宗雖然一身便服,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再加上他牽著的那匹馬油亮雄峻四蹄有力,非高階武官不可擁有,這些常年跑江湖的船老大眼睛都利得很,她們娘仨必定能順利被送返老家的。
船老大恭敬上前見禮,請裴茵娘帶孩子進船艙,之後船梆子敲響,大錨被提上水面。
裴茵娘蹣跚行至船艙前,手搭在那具黑色的棺木上,兩個孩子忍不住抽泣了起來。
客船揚帆,離開碼頭,順水而去。
裴茵娘強忍眼淚揮手,而她身後的那具黑色棺木也漸去漸遠。
楊延宗沉默看著。
許久,他籲了一口氣,也算扯平了,他陰他一把,而他毫不留情反脅迫了他。
他給了裴茵娘盤纏,今日碼頭一別,就當送走了這段曾經真摯過的友情。
——放走裴茵娘和這兩個孩子,就當是他曾冒險給他送過情報多次的回報吧。
楊延宗覺得有點便宜了對方,但他的心裏卻舒服了很多。
客船越去越遠,漸漸成了一個小點,再也看不見了,楊延宗自嘲一笑,收回視線,卻發現蘇瓷正側頭饒有興致瞅著他,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映著晨光,格外晶亮。
“怎麽了?看什麽?”
碼頭風大,晨早有些清涼,他伸手給她攏了攏天藍色的薄披風,挑眉。
蘇瓷笑了一聲,眉目瞬間就靈動了起來,她翹著唇角抿唇,“沒什麽呀。”
就是剛才楊延宗的眼神很復雜,她忽然有點小感慨而已,其實他也並沒有那麽冷酷無情。
其實放走裴茵娘也挺好的,要是把人都給殺了,保管他能記一輩子。
這樣的放走的話,他也就很容易放下了。
就挺好的。
當然,那點有關“冷酷無情”的感慨她肯定不能說給他聽的,蘇瓷背著手,狡黠一笑,打哈哈,就是沒有呀。
楊延宗輕哼一聲,睨了她一眼,伸指撣了撣她的額頭,“走吧。”
他擁她上馬,將那艘客船徹底拋在身後。
……
楊延宗帶著蘇瓷離開碼頭,不過沒等送她回陽都府邸,二人就先迎來了一乘快馬!
是季元昊的人,專門給兩人之間傳遞的信息的。
對方劇烈喘息著:“楊將軍,四王府情況有變!”
“我已經聯系不上主子了!”
楊延宗眉心一皺,當下也不廢話,要是和季元昊聯手不成,他原先所謀的最終目的恐難以達成,“我讓阿照送你回去。”
他手一托,將蘇瓷送到另一匹馬的馬背。
“不用了,”蘇瓷連忙道:“讓阿照跟著你吧,我和阿正幾個一起回去就成。”
“別擔心,我在府裏等你。”
也行。
“好,”楊延宗道:“你小心些。”
話罷,他已一揚鞭,一行快馬擦肩而過。
馬蹄嘚嘚,又疾又急直奔陽都北七十裏的四王行轅。
說來,這四王確實比六王要更強一些,更警惕也更謹慎,他事發當時甚至還沒進陽都,且行且停,最後是停在陽都北郊約七十裏的連山別莊裏。
事實證明他的凡事留一線是對的。
連山別莊不但位於郊野依山傍水,裏頭還有一條不為人知的長達十數裏的通山暗道。
楊延宗路上已經知道怎麽回事了,老皇帝的禁軍撲了個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奔行轅可四王還是跑了,連山別莊人去樓空,除了懵然不知情的下仆之外,能做主的一個都不見了。
童繼恩趕緊掉頭去四王府,同樣慢了一步,四王妃妾不多青幼子女統共五個,俱是王妃所出,王妃並公子郡主們都已經不見了,同時不見的還有包括季元昊等四王核心圈人物的妻妾子女。
反正就是該逮的一個沒逮著,通通跑了。
楊延宗抵達連山別莊的時候,這地方已經被禁軍圍了一個水泄不通,那逃遁的暗道也被掘地三尺般的搜索找出來了,楊延宗跟著走了一遍,暗道另一頭直通大河,而大河交通繁忙四通八達,早已經人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