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偌大的上陽殿,今夜燈火通明,有配刀執戟的禁衛軍林立於大殿之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凜然肅殺,上諭:無詔者今夜一律不得擅進,違者就地格殺不論。

濃濃的酸醋味自殿內彌漫而出,外頭人頭濟濟,殿內卻已經肅清,除了正在來回熏屋子的心腹太監宮人,已不見半個閑人走動,最深處的內殿更是挪得空蕩蕩的,除了一椅一榻以及墻邊兩大排亮得刺眼的如椽巨燭,再無一物。

老皇帝考慮了兩天,最終還是決定接受治療。

——隨著時間的推移,所有的所有醫者,不管是宮中的禦醫還是民間探訪的能人,都無一戰兢搖頭或直接或隱晦告訴他,此傷已不可愈也。

這麽長的一段時間,只有一個蘇瓷明確地告訴他,能治療。

雖這刀砭切療讓人驚駭難安,但老皇帝熬了兩天後還是決定冒險嘗試,他還不想死,更不能死!

這位禦極四十載的至尊皇者決斷力是有的,執行力更是強到極致,一旦下定決心,整個皇宮高效運轉,短短兩個時辰,就按照蘇瓷所敘把她需要的所有東西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暖閣裏,老皇帝倚在矮榻上,道:“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

什麽重重有賞啊之類的話,先前已經說過了,這是最後一句,至於蘇瓷之前提到的七成成功幾率,皇帝一句沒提,大家也好像都選擇性失憶了。

“臣女盡力而為。”

蘇瓷也沒廢話再提一遍,假如她把皇帝治死了,毫無疑問狗帶是她唯一的下場,都不用說的。

——真是壓力山大。

有強權無真理。

她突然之間就十分理解楊延宗的孜孜不倦往上爬,真的是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主宰別人的命運,總比被別人主宰自己的命運好啊!

“想什麽呢?”

老皇帝被孫時平攙扶著去清洗換衣了,蘇瓷和楊延宗也退到了隔壁的小間更衣梳洗套上罩衣頭巾口罩,她要了楊延宗當助手,他當過一次,而且這裏她唯一信任的也只有他。

聽了他問話,蘇瓷擼了把臉,小聲說:“我在想,咱們這回也不知能順利出這宮門。”

她吐槽:“要是最後真成了,沒狠狠撈上點好處真的對不起自己啊。”

他瞄的,膽兒都嚇瘦了!

楊延宗眸色深沉:“那是當然。”

他這四字說得森然,蘇瓷也不知他心裏是個什麽想法,反正這人一向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她也沒心思琢磨了,壓力好大啊,她掬冷水使勁搓了幾把臉,“行了,咱們快進去吧。”

可不敢讓皇帝老爺等啊。

轉出暖閣,直接進了內殿,內殿門口有兩個禁軍統領級別的將軍全副武裝守在,裏頭也有兩個人,除了孫時平,他是蘇瓷的另一個助手,還有禁衛軍大統領黃得衛,一個年愈四旬目如冷電的威武武將。

皇帝自然不可能放心把自己真交給蘇瓷楊延宗的,因為蘇瓷一再強調手術室內的人和物越少越好,最後定下是他們兩個人。

一個武力巔峰,這人一進門就敏銳在楊延宗身上嗅到同類者的氣息,這兩個當世第一流的高手視線碰了一下,不過誰也沒吭聲。

蘇瓷深深呼了一口氣,沉了沉心神,開始洗手,她打醒十二分的精神,開始消毒準備手術。

老皇帝的體溫又升高了一點,退燒湯藥已經越來越不好使了,腿上的敷藥也是,把藥物洗掉,皮膚紅亮腫脹一片,壓之見軟,老禦醫其實開過口子排膿的,腿外側一連開了三個口子,但終究治標不治本兼這引流法子不徹底,略略見好又很快重蹈覆轍了。

用煮沸消毒過的水晶針筒吸取了一管青黴素水溶劑,皮試已經進行過了,進行靜脈注射,老皇帝無聲看著,之後她示意孫時平扶著老皇帝,伺候這位服用麻沸散。

——要是沒有麻醉,他這年紀手術蘇瓷真的不敢做了,但幸好不管是老禦醫還是她自己,都有效果相當不錯的麻沸散方子。

藥效起效很快,大約一刻鐘,老皇帝就失去了意識。

蘇瓷深呼吸兩下,再次用胰子洗手,反復搓了六七次,再用酒精搓過,之後從麻布包取出她特地叫人打的那幾柄手術刀的其中一把,一手按著老皇帝的圈好的患處,隔著皮膚和腫脹,再次確定骨屑殘留位置。

在此之前,她先給老皇帝金針刺穴止血了,這套她姥爺獨創的針法,她姥爺曾經參加公派援非醫療隊,當地環境和局勢很多時候都很復雜,後勤資源經常不到位,於是他在家傳針法的基礎上改創這套金針刺穴止血法,雖沒血管鉗那樣立竿見影,但效果還是可以的。

回國以後,這套針法其實也沒多少實用的時候了,倒沒想現在又再讓蘇瓷派上大用場。

鋒銳輕薄的刀刃輕輕一劃,見紅的同時,還有一股膿液飚出,紅裏泛白,味道腥臊,一股隱隱的腐朽氣味,讓孫時平和正不錯眼盯著這塊的黃得衛心猛地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