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仙洲一直以來都有個習俗,但凡是仙府有大喜,新人入府之類的事情,無論是娶新人還是續弦,無論嫁進來的是姑娘還是公子,都有一個第三天要敬茶的規矩。

往上,是敬公婆長輩,表示孝順與恭定。往下,如果小輩有人,也需要小輩給新媳婦敬茶,以此來表示尊崇與接納。

顧斐音一雙父母都去得早,晴王府一直都沒人主事,王妃家裏一雙老人,也在女兒去世之後傷心自抑,遠赴他鄉。那一雙老人本就不喜歡晴王,也對自己的外孫沒有半點感情。

寧時亭過來,就算是顧聽霜現在唯一的長輩了。

聽書說:“公子,按照慣例,世子明天要向您敬茶,這樣才不算把規矩壞掉了。”

寧時亭正琢磨著一把染香扇的結構,開合扇骨,哢噠作響。

“規矩早就壞了,也不在乎再在世子這裏壞一壞。太多規矩,住起來也太拘束了。”

聽書就嘆氣說:“公子就是太隨便了。所以別人老是覺得好欺負。您嫁進來,先是沒個名分,王爺對外說您是恩人,然後又是洞房花燭夜就走了……現在又加上世子,唉。”

“聽書,可不要亂說。人家那是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了,巴不得繞著我走。”

寧時亭笑了笑,隨後,他的笑容僵了僵,神情也慢慢凝滯了。

——“巴不得繞著您走”。

這一刹那,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

也是類似的畫面,一個清靜的下午。

顧斐音回到西洲,匆匆來後又匆匆離開。

他和聽書送完人回來,在樓梯拐角遇到顧聽霜。

那時候府裏的台階、梯道還沒有拆除,顧聽霜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辦法上來的。

那時候輪椅上的少年靠在書房的樓閣上往外看,愣愣地看著大門口,沒注意他回來了。

寧時亭問:“世子來這裏,是找我有事嗎?”

顧聽霜說:“無事。”

他那雙銳利的、小狼一樣的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下,卻像是什麽事情突然放心下來了一樣,隨後說:“我房裏點心吃完了,在你這裏拿點。現在我回去了。”

他就走了。

那時候聽書已經察覺了顧斐音對寧時亭的冷淡,回去後跟他說:“老爺回來,連口您沏的茶都不喝,碰都不碰。您是藥鮫有毒,難不成碰過的茶具都不能用麽?王爺巴不得繞著您走似的。連世子對您平常態度不太好的,都不介懷您的身份來路。偶爾過來一起吃飯,都不避諱跟您一起吃飯夾菜的。要不是您要分出公筷,世子也不在意的。”

那時候他怎麽說的呢?

他說:“王爺只是太累了。”

一頭紮進去的時候,就變成了當局者迷,後面所有人都看了出來,顧斐音並不愛他身邊的這個小鮫人,更厭棄他的毒鮫身份。不斷有人拐彎抹角地來提醒他,可是他都跟魔怔了一般,陷在裏面怎麽也出不來。

“……世子心好。”

寧時亭輕輕說。

哢噠一聲,扇面扣上。

“所以不用跟世子計較規矩。就這樣吧。”

那年的敬茶,顧聽霜也是沒有來的。

寧時亭自己不太在乎這些規矩禮遇。他跟著顧斐音在邊關十年,除了發號施令的時候,也跟著兄弟們一起爬過山捉過狐狸,挖過靈芝捅過饕餮洞,都沒大沒小,不分彼此。

聽書說:“好吧,那我服侍您午睡,公子。昨兒您要我打聽的事情有點兒眉目了,但是還需要多方面確認,五年來晴王府無人,仙民雖然感念王爺功德,但是遇到事情到底還是第一個想到仙長裏正。公子想要接管西洲,恐怕還要慢慢來。您現在身體也不好,不如養好了身體再慢慢計較。我看仙長府中來來去去敲鼓的仙民,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請人做主的。吵起來,啊,我都頭痛,別說公子了。”

他連連咂舌,仿佛還是心有余悸。

寧時亭說:“人家看顧西洲五年,無功無過,也是真在為仙民辦事。等一會兒隨我去一趟仙長府上,要一份五年來各類事項的參目賬簿和西洲洲志。”

西洲風光好,仙帝掌管的九洲之中,西洲資源最盛、靈氣底蘊最深厚,盛產靈藥、靈丹,是絕佳的修煉之地。現在九仙洲內憂外患不斷,一是妖魔鬼怪四族虎視眈眈想要進犯,二是近年來,仙界靈氣流失,靈藥、靈丹越來越難找,修煉之路一天比一天困難,登天飛升路眼見著越來越窄,怨聲載道。

仙洲裏正是個虛名,仙帝看晴王常年無法回府主事,又恐晴王有一天生出叛逆之心,沒等顧斐音自己撥人回來理事,緊趕慢趕地就提拔了一個仙後的親戚前來坐鎮西洲。

此人名為蘇越,是當今仙後的親侄子。年紀輕輕,修為已經到了結丹出頭。他來西洲五年,除了日常調節仙民瑣事外,還另外在西洲開設私塾,教化仙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