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屋內陰暗,連根蠟燭都沒有,外邊倒是天光大亮。

胖侍衛本來就胖,跨進門後擋了一大半的光。

他眯起眼睛湊過來看,反而越來越看不清。

顧聽霜驅動輪椅往後推了推,平靜地說:“要我點個蠟燭麽?”

胖侍衛沒反應過來,看他往後退,也跟著往裏跨了一步,身體俯得更低了一些,急惶惶地就要去抓他手裏的“寶貝”。

這一刹那,他脖子上套上了一根極細的繩索——九色鹿死後的筋脈編織成的繩索,鳳凰火也燒不斷。

這是顧聽霜這幾天常常盤在手裏玩弄的東西,沒有任何人格外在意過。

眼下,十四歲的病弱少年爆發了驚人的力氣,他下手死死勒住了胖侍衛的脖頸,細致、冷靜地將手中的兩根細線絞緊。

胖侍衛掙紮起來爆發力可怖,直接將他從輪椅上生生甩脫了下來,但是顧聽霜咬死了寸勁不放,眼神比他更加兇狠。

從輪椅上摔了下來,他就用整個人的力量去拖曳這根細細的繩索,用力之大,他自己的手指也已經勒出了血,豆大的血滴順著繩子滴滴答答地滾落。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顧聽霜渾身冷汗浸透的時候,胖子的呼吸聲已經終止,整個人直直地往後面倒下去,發出轟然一聲巨響。

顧聽霜也隨之跌倒在地,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寧時亭趕過來的時候,顧聽霜正在一下又一下地劈砍著門檻。

聽見他的腳步聲,少年愣了愣,而後擡眼看他。漆黑的瞳孔深處冷得像冰,還帶著殘存的殺意。

他身後,是一片血海。

他抽取了胖侍衛的腿骨,用削鐵如泥的長劍削成一把骨刀,用此去劈砍橫在他輪椅前的、半掌高的門檻。

地上的屍體已經面目模糊,被毫不留情地翻攪、踐踏,活生生的一個人,血幾乎被放幹了。墻壁上、地上、桌椅、床鋪,視線所見,一片鮮紅。

室內血腥氣濃郁得幾乎讓人呼吸不過來,連眼前似乎都湧動著血霧。

那雙沉靜冷漠的眼打量著他,不是看一個人的眼神,而是大量、評價一只獵物的眼神。

他等待著他的動靜,毫無懼意,只有深沉的叛逆與傲慢。

顧聽霜渾身上下,無處不在告訴寧時亭一個事實:

如果要罰他,日後他也將成為這血海中的一個;如果不殺他,日後也會有別人將像這樣死在他手裏。

這是狼的秉性,狼的想法,他們睚眥必報,血債血償。

“殺……殺人了!!!”

寧時亭身後,瘦高侍衛手裏倒提著一只銀白小狼,兩腿抖如篩糠,差點要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剛剛追著銀狼去了,好不容易把這個畜生打暈了帶回來,準備晚上當著世子的面剝皮烤了吃,但是他只去了短短片刻時間,回來就看見了這等人間煉獄之景!

快要嚇瘋之前,他勉強找回了一絲神志——

站在他面前的這個清雅溫潤的年輕人,不是新嫁進來主事的寧公子,還會是誰?

瘦高個兒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哆哆嗦嗦地跪了下來,拜道:“公……公子!世子他,世子他竟然——”

那個場面太過駭人,他一時間連如何詳細描述都不知道,只是拼命磕頭,怕得恨不得管寧時亭叫一聲爺爺:“請,請公子做主,請公子做主!我兄弟他死得慘,沒什麽修為靈根,也只是下人,但他是……活生生的人呐!”

“公子請為我們做主!”

砰砰砰三個響頭。

寧時亭轉頭看向屋內,淡淡地問道:“世子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他今天沒戴面紗,一身清雅常服,清清靜靜地站在了他面前。

昨夜紅燭暗淡,層層疊疊的遮擋覆蓋起來,也記得他那一雙鮫人的眼睛。清透得好像能看進人心裏去。

現在他逆光,亦看不清他的面容。

銀白泛藍的長發在微風中輕輕飄動起來,幹凈漂亮得好像不惹一絲塵埃。

顧聽霜唇邊扯起一個冰冷的笑意:“……沒有。”

瘦高侍衛跪爬過來,額頭上已經是一片鮮血淋漓。

他吃死了顧聽霜這個孩子從來不屑於博人愛憐,更不屑於向這個剛入府的小後娘告狀,打死他也不會說出真相,所以反而更加肆無忌憚地開始顛倒黑白。

他條條陳說著“世子苛待下人”的罪狀,希望寧時亭能夠動動善心,最好能讓他逃離這個鬼地方,調去後廚、賬房之類油水多的地方管事。

據他所知,世子這個小後娘也不過十七歲。

鮫人一族,本來就性情溫軟。寧時亭平時待人接物、行走坐臥都是一副清淡溫吞的樣子,看起來更好說話。

他跪著,寧時亭站著,高瘦侍衛眼前也只有一片芬芳的衣角。

寧時亭微微俯身,視線和高瘦侍衛平齊:“那你覺得,我應該如何處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