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2/2頁)

睜開眼睛,鐘應看到白紙上暈開的墨字,一邊打哈欠,一邊將廢去的紙張揉成一團,扔至竹簍中。

這個時候鐘應倒是念起君不意的好來。

別的不說,如何非要挑個人同住一間院子的話,君不意的確是最佳選擇,跟他住一起,絕對舒服。

君不意慣會做表面功夫,平日裏安安靜靜,不吵不鬧,又愛幹凈,為人又大方,根本不用鐘應開口,他有的東西,便會樣樣給鐘應備上一份。睡覺不打呼嚕不磨牙也沒夜遊症……除了生活廢這點外,鐘應暫時挑不出他一絲毛病。

當然,重點是他會在鐘應趴桌面睡著後,給鐘應蓋上輕柔溫暖的披風,然後幫鐘應抄寫,直到油燈暗去,才把鐘應喊起來,去床榻上睡……

反正也睡不著了,鐘應便起身去關梨木窗欞。

夜間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微薄光線中,絲絨似得雪花隨風搖曳,洋洋灑灑,整個天地寂靜到唯有長風嗚咽。

鐘應站在窗欞前時,便被寒風灌了滿袖。想了想,他順手拿過墻壁上掛著的墨荷竹節傘,出了門。

院落之外是兩塊雜草叢生的靈田,鐘應撐著紙傘,漫無目的踩過田埂時,忽而愣住,目光向湖泊的方向望過去。

湖面上起了一層寒霧,雪花落入水中時,驚不起半絲漣漪。湖畔水榭中,卻坐了一道清雋雅致的身影。

水榭竹簾起起伏伏,那少年的身影也有些模糊。

這麽晚了,君不意不回院子,坐在水榭中幹嘛?鐘應這般想時,幾步向著湖畔走去。

離得近了,鐘應倒是看清了水榭中的全貌。

水榭中石桌石凳有些古舊,欄杆處放置著朱紅印金紋的琴盒,琴盒中的古琴被取出,擺在了桌面上,銀色的琴弦泛著幾分寒光。

君不意穿著書院寬大的白裳,一頭墨發未束,帶著些許濕氣的披在脊背上。他垂下眼簾,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如玉的手指緩緩撥動琴弦,如同一副賞心悅目的雪夜謫仙圖。

大約是怕夜間琴聲驚擾他人,君不意在水榭布置了隔音陣,淙淙琴聲無一絲一毫傳出,只能在少年身側悠然回響。

他在這裏彈了多久的古琴?

鐘應盯著君不意濕發上的冰霜,在心中估計:至少也有一兩個時辰了。

不知道怎麽,鐘應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便宜爹爹對他說過的話。跟厭煩君不意的鐘應不同,鐘嶽倒是極為欣賞這位在瑤光院待了十來年的蓮中君。

有一次,鐘嶽一邊啃著靈果,一邊跟鐘應八卦起蓮中君來,他笑著道:“我差點真以為赤丹太子小小年紀便修成了不喜不怒的聖人,原來那小子只是端的住,不會輕易沖人發怒罷了。”

“他呀。”鐘嶽朝著鐘應挑眉,“心情不佳時,便愛一個人孤坐,徹夜彈奏古琴。”

“你怎麽知道?”鐘應隨口一問。

“我看見的啊,在玉馨書院範圍之內,我這位劍島的主人,想看什麽都能看見。”鐘嶽氣勢恢宏的揮袖,“心肝兒子,你想看嗎?”

後來,鐘應的確發現君不意有這個習慣。

直到蓮中君合道,這世間再無人能撥動他心弦。

“原來真的惱了。”輕聲嘀咕,鐘應揉了揉鼻尖,向著水榭走去。

踏過隔音陣,低緩的琴聲不絕如縷,今夜岑靜,風寒雪涼,可是君不意的琴聲比夜色更寂,比風雪更冷。

鐘應撐著墨荷傘停在了竹簾之外,白凈的手指掀開一角,信手閑彈的少年便更清晰、真切了些。

少年時期的君不意一副秀美清瘦的模樣,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有些嬌弱,當然,這個嬌弱並非凡人那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嬌弱,而是說“不善殺伐”的嬌弱。

但是重明國傾力培養的太子,哪能是真的花瓶?

至少,澡堂時君不意掐住鐘應脖子時,鐘應便能肯定過一件事,君不意手上沾過鮮血和生命。

沒有真正殺過人的話,不可能有那種令鐘應血液沸騰的殺氣。

一曲落幕,琴聲漸緩。

鐘應挑眉:“你要彈到什麽時候?”

君不意不曾擡眸,唇瓣有些失了血色:“不想彈了,自然會回去。”

“你怎麽這麽小心眼?”鐘應撇了撇嘴,簡直無法理解,“有必要自個兒一個人發脾氣嗎?什麽事不能打一架解決啊。”

“……”

就在鐘應覺得君不意不會理他時,君不意指尖不經意的撥動琴弦:“我不願同人共浴,並非是因為我是女子,是因為……”

“因為什麽?”

“遮醜。”

“啊?”鐘應疑心自己聽錯了。

君不意聲線清淡:“不意自幼貌醜,只能以面具掩飾真容。”

鐘應:“……你在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