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首輔出馬

沙塵暴在下午時刹住,京城變成了黃蒙蒙的世界。

文淵閣中鴉雀無聲,首輔值房卻亮著燈。

兩位大學士劉東星和許國也在,三人圍著丁此呂的那份彈章,已經沉默許久了。

“太惡毒了!”良久,許國方憤然拍案道:“牽強附會、深文羅織,這是要大興文字獄嗎?!”

“是啊,這是《論語》中的原文,而且也不是他們編排的意思啊!”劉東星也點頭道:“真是用心惡毒!”

《論語》原文是……堯曰:‘咨!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舜亦以命禹。

意思是,堯在讓位給舜時說:‘咦,恁這個舜咧!現在該恁來當老大咧。餒得好好弄咧。要是弄不中,恁就趁早鎬蛋咧。’然後舜在傳位給禹時,也是這樣說的……

但這是孔子在講‘天命不是一成不變’,論述的重點是堯舜的天命觀,而不是他們傳承王位的方式。

“我知道,你知道,他也知道,咱們仨都知道。”趙首輔愁眉苦臉的抽著水煙袋道:“可有什麽用呢?難道皇上就不知道嗎?”

“皇上當然知道了,他可是張太師十幾年含辛茹苦教出來的學生。”許國憤然道:“皇上既然看過這道彈章,那就直接批紅好了。看完了什麽都不批,又發來內閣是什麽意思,試探我們嗎?!”

“唉,元輔,這個票該怎麽出?”劉東星跟趙守正是同年,趙守正跟許國是同鄉。但劉東星跟許國並不是一路人,所以並不附和他的牢騷。

“……”趙守正搖搖頭,咕嚕嚕一陣道:“先不票擬了,我打算上個本,把這件事,連同之前汝默兄那件事,一並說道說道。如今朝中傾軋之風甚囂,已是人人自危,我這個首輔總裝聾作啞算個什麽事兒?”

“元輔三思啊。”劉東星忙勸道:“之前元輔也說過,皇上壓抑久了,如今正是報復性的攬權用權之際,應該盡量疏導,不能強硬反對。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啊!還是待其耍夠了,消停了,再一一收拾局面為上。”

“只怕那就晚了。”趙守正緩緩搖頭道:“之前汝默上辭呈時,就勸我先別急著表態。但現在看來,那些人不把張太師祖墳刨了,再把擋道的人全幹下去,是不會罷休的。”

“元輔說到點上了!”許國大聲附和道:“就是這麽回事兒!他們這是清算張太師嗎?根本就是挑戰內閣,想回到從前九龍治水的狀態!”

說起來也很有意思,當年奪情風暴時,許國還是跟言官們站在一起的。他不顧廠衛的監視,給被廷杖的艾穆送行,還贈其一只貴重的玉杯,上刻詩曰:‘斑斑者何?卞生淚。英英者何?蘭生氣。追之琢之,永成器。’

又送給另一位被流放的鄒元標犀角杯一只,上刻詩曰:‘文羊一角,其理沉黝。不惜剖心,寧辭碎首。黃流在中,為君子壽。’

可謂對兩人不吝溢美之詞。

誰知世事難料,當他也成為內閣大學士,再對上言官時,終於也體會到了當初張相公的痛苦和言官的可恨。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劉東星還想再說什麽,趙守正擺擺手,擱下水煙袋道:“我意已決,晉川不必再勸了。拋開私人感情,身為首輔,我也必須主持公道、匡正綱紀。”

“恐怕這不是皇上想要的答案。”劉東星有些艱難道。

“皇上要什麽給什麽,那不成諂臣了嗎?”許國哼一聲道:“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

“說得輕巧。”劉東星郁悶的瞥他一眼道:“那些人巴不得元輔出面呢,你信不信這道疏一上,他們馬上就會彈劾元輔是張黨?!”

“那也不能怕了他們!”許國提高聲調道:“元輔,我跟你一起聯署,殺一殺這股不正之風!皇上要真被小人蠱惑,掀起冤獄。我就跟你一起去詔獄!”

“魯莽!那正中了他們的激將法!”劉東星氣道。

“好了好咧。”趙守正趕緊叫停兩人,咳嗽一聲道:“天不早了,你們先回去吧,讓我好好想想,咱們明兒再議。”

“元輔……”兩人還沒爭夠。

“行了,腦仁疼。”趙守正卻閉上眼,靠在椅背上揉起了太陽穴。

“唉。我們先出去了。”許國和劉東星無奈告退。都出門老遠了,還能聽到他倆的爭執聲。

趙守正搖頭苦笑,準備構思一下奏章。卻又感覺要說的太多,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

而且真的腦仁疼……

便拿起掐絲琺瑯的白銅水煙袋,將煙管稍稍提起,再從吸管中輕輕一吹,便將只剩下一團暗紅的灰炭,從煙碗中吹出來。然後他又換上一窩煙絲,點著了咕嚕嚕、咕嚕嚕起來。

一袋煙沒抽完,他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