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秋天裏的一把火

張太師的靈車離京之後便一路南下。

京城距離荊州府江陵縣兩千六百裏,又全程是陸路。哪怕曉行夜宿,馬不停蹄,也得走上一個半月。何況還有年屆八旬的太夫人。

只能耐下性子緩行,每天走不過五十裏路,幸好秋高氣爽,風雨不興,沒有因為天氣困在路上。

這是趙昊第三次走這條官道南下。通常他南來北往都是都是坐船的,只有實在沒辦法才會走陸路——頭一次是隆慶三年六月,跟爺爺去高家莊請高胡子出山。

第二次是萬歷六年四月,隨嶽父大人回江陵歸葬。

一轉眼,這兩位叱咤風雲的權相都成了古人。

高拱早在五年前便卒於家中,比歷史上多活了四年。

其實高拱在高家莊天天含飴弄兒,本來可以活更久的。然而萬歷十年,太上皇山陵崩的噩耗傳來,高拱一下子就崩潰了。

他整日以淚洗面,絮絮叨叨說自己對不起太上皇,不久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次年在張居正的周旋下,萬歷皇帝贈復原官,謚蚊香……呃,是文襄。

估計現在,高文襄和張文忠這對老冤家,已經在九泉下再度相愛相殺了吧。

想到這兒,趙昊又是一陣感傷。這些年,作古的故人越來越多。每一次的訃告都在提醒他,人生短暫,時不我待啊!

……

擱在往常,這種漫長的旅途簡直就是謀殺生命。趙昊感覺自己一年有一半的時間,白白浪費在了路上。

但現在有無線電,一切都不一樣了。不管他身在何處,都能通過設在北京和蘇州的兩處電台,與朝廷和集團總部實現即時聯系。這樣即便在旅行途中,他也依然……逃不了加班的命運了……

這天中午,趙昊剛剛應付完了小秘……帶來的一堆文件,正準備在車上小憩一會兒。

萬歷八年開始,全國官道都進行了大大翻修。這條貫通南北的主幹道,還是張相公回家的路,自然是以最高標準修築的。

這幾年,沿途官府也對養路工作格外上心,唯恐南來北往的張家人跟太師抱怨說,哪裏剛修的路又坑坑窪窪了……

橡膠輪胎、獨立懸掛、彈簧避震的四輪馬車,行在上頭甚是平穩,十分適合困覺。

誰知高武敲了敲車門,又送進來一個帶機關的鋼匣子,那是張鑒設計的裝電報稿用的。

“夭壽啊。”趙昊郁悶的呻吟一聲,對高大哥抱怨道:“從前在路上,還能名正言順的偷偷懶。現在倒好,連睡午覺的時間也不給我了。”

心說幸好才是無線電,要是弄個微信出來,肯定半夜都有人騷擾……

高武嘴唇翕動一下,拿起電報箱準備撤退。

“放下吧。”趙昊沒好氣道:“給我點跟雪茄。”

高武點點頭,熟練的準備起來。怕他不清醒,還給他倒了杯咖啡。

趙昊翻翻白眼,也轉動機關,打開了鋼匣,取出裏頭的電報紙,倚著靠枕讀起來。

第一份電報來自京城,但這並非來自京城的第一份電報。趙閣老天天都給兒子發電報,問他到哪了,昨晚睡得怎麽樣,今天有精神麽?有沒有想爸爸呀之類……

此外也會順道說一點正事兒。

比如潘晟在遭到雷士禎等七名言官彈劾後,便被萬歷皇帝勒令致仕。

……

得知潘晟半道上就被攆回家,正在病中的馮公公登時急火攻心。

那潘晟入閣是承他的面子,由張太師臨終向皇帝求來的。怎麽張太師的靈柩前腳剛離京,皇上後腳就免了他的官呢?類這似弄撒賴?做戲給誰看啊?

馮公公當了一輩子太監,看過三朝的風雲變幻,深知在政權交接之際,最容易殺機湧動。甭管你是權傾朝野,還是皇上幹爹,一個弄不好就會翻車。

從潘晟的變故中,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在床上烙了一宿的大餅,第二天便不顧病體,讓人擡著自己回到了久違的司禮監,命當值太監取來那幾份奏章的底本一看。

只見那道‘收回前命,仍令潘晟回籍閑住’的上諭,乃是內閣次輔申時行出票,司禮監首席秉筆張宏批紅。

馮保當即大怒,將聞訊趕來的張宏劈頭蓋臉臭罵一頓。說他貌似忠厚、實藏禍心,這麽大的事情不提前知會自己一聲!

張宏自然叫起撞天屈,說自己也不知道潘晟是兄長的人,才沒有打攪你養病啊。

“他是張太師推薦的,你總知道吧?!”馮保將雷士禎的彈章甩到他臉上,罵道:“‘晟乃元輔遺疏特薦’這八個字,也是你批的!”

“馮公公,這都是皇上的原話。”張宏忍著臉上火辣辣的疼,垂首道:“咱家跟潘部堂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又何苦趟這渾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