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第2/2頁)

趙昊趕緊拿起來一看,只見是一個叫孫瑋的行人司行人,上書請暫緩清丈田畝。

“這是哪路神仙?”趙昊先擔心是不是自己的弟子。

“是關中人,今年的新科進士。”張居正的記性,可比他女婿強多了。他語帶譏諷道:“一個剛走出黃土塬的書呆子知道什麽?不過是人雲亦雲,想搶頭一個請停清丈的名頭罷了!”

“一葉知秋,後頭還不知多少人,等著不谷前腳一走,後腳就跟著上書呢!”張居正痛心疾首道:“不谷若回家守制,清丈田畝肯定還沒開始就要結束!”

他越說越氣憤,本體無風自動道:“何止是清丈田畝?天下什麽事不是豪強搞壞了?豪強占盡國家的便宜,心裏從沒有國家,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利益!哪管百姓的死活,天下的存亡?!不谷用了整整五年,才把他們都收拾服帖了,準備向他們動手了。這時候不一鼓作氣把他們拿下,回家三年,定然前功盡棄,再想重來難上加難!”

張居正斬釘截鐵道:“所以你不用再勸了,不谷是不會上表請辭的!”

“那彗星的事情?”趙昊硬著頭皮問道:“很可能有人會拿老天爺詆毀嶽父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彗星要來就叫它來。”慈父吸一口煙,淡淡道:“不谷管不了老天爺,只能做好自己的事。”

然後他目光堅毅而冷酷道:“有人要跳就讓他們跳出來吧,動靜還能大過當年左順門之變?楊升庵那次不一樣被廷杖打服了!當官的骨頭永遠硬不過包了鐵的棗木棍的!”

“嶽父!”趙昊嚇一跳,一陣口幹舌燥道:“嘉靖皇帝能擔得住左順門廷杖,嶽父身為人臣,可承受不住這份反噬啊!”

他把重音放在‘人臣’二字上,提醒張相公,不要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你攝得再多,終究不是人主!

“皇上還小,為父只能替他當這個惡人。”張居正手攥著煙鬥,靠著太師椅背,語氣平淡道:“二十年前,為父曾有一宏願,‘願以其身為蓐薦,使人寢處其上,溲溺之,垢穢之,吾無間焉。’有欲割取吾耳鼻首級,我亦歡喜施與!”

張相公這宏願的意思是,說他願意做一張草席,任世人枕臥,不怕被屎尿浸漬,不怕被體垢玷汙。

“要達成這一宏願,非得雖斧刃加身,眾鏃攢體,不之畏也!”張居正接著沉聲道:“倘若士大夫不肯共濟,那不谷只好力竭行之而死矣!既然已經準備好棄家忘軀以殉國家之事,不谷又有什麽不敢做的呢?!”

趙昊聞言大受震撼。也許是多年來,關系太近的緣故,他幾乎忘記了嶽父大人是個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

夕陽透過玻璃窗,灑在張相公的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金光。

……

書房外。

“怎麽樣?相公改主意了嗎?”見趙昊出來了,李義河等人趕緊圍上來。

見趙昊搖頭,李義河、曾省吾、王篆等人大松口氣,彈冠相慶。“太好了,就知道相公堅如磐石,是不會被區區天象嚇倒的!”

趙昊卻只覺得他們吵鬧,他本打算施展自己越來越少用到的大預言術,來四兩撥千斤,解決這場奪情風波,然而卻是一廂情願了。

他現在對‘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有了更深切的認識。這潤滑劑果然沒那麽好當的。

一輪新月悄悄掛在墨色的天際,趙昊心頭升起明悟,已經徹底沒有投機取巧的時間了,該來的還是要來。

那就只能硬來了。

是的,盡管感動於嶽父大人的理想主義,但趙昊並沒有幫嶽父奪情的想法,因為他本身,也一樣是個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啊……

無論如何,他都要把大象關進冰箱裏。

……

萬歷五年十月初五,戊子時,有彗星見西南,光明大如盞,蒼白色長數丈,繇尾箕、越鬥牛,直逼女宿!禮臣疏請修省,得旨:‘玄象示異,朕心深切。儆愓大小臣工,其恪修職業,以圖消弭。’

——《大明厲宗靈皇帝實錄卷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