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高貢獻獎

話說那徐璠和他的小弟弟徐瑛,上次登場時還是隆慶三年正月底。

在那之前,是牛僉事牛默罔故意縱容百姓沖擊退思園,想趁亂抓住躲在裏頭的徐家兄弟,送他們到西山島跟老二團聚,讓兄弟三人一起掏糞。

然而兩人以極大的毅力鉆狗洞、爬下水道,藏在糞桶裏逃出松江城。本以為否極泰來,就此逃出生天。誰知倒黴的日子才剛開始呢。

為了沖掉身上的黃湯,他倆下河洗澡,誰知衣服卻讓人順走了。只好糊一身黑乎乎的河泥上路,卻又被一幫人販子當成昆侖奴逮了起來。

後來人販子發現這只是兩只不值錢的叫花雞,想要宰了他們。兩人為了活命,謊稱自己叫余西、余貝,是旅居長興的富商,遇到歹人打劫才落到這個地步。並許諾只要饒他們性命,多少錢都肯給,不過得跟著他們去長興縣城拿錢才行……

對方同意之後,兩人又擔心他們拿到錢後撕票,竟跟那人販頭子斬雞頭、燒黃紙,結拜為異姓兄弟,還相約招兵買馬,趁天下大變幹一番事業!

說來也寸,竟正碰上趙昊也來長興找礦。結果趙公子反手一個舉報,他們就被縣裏一網打盡了。兩人心裏有鬼,不敢坦白身份,後來又被人販子舉報,以謀反罪判了流放。

那年月,官府還不知道愛惜勞動力,都是先打了板子再流放的……

最後哥兒倆被打了個半死,送到牛頭山來挖煤來了。

山中日月短。說話間,兄弟倆在礦上馬上就要滿五年。

看他們粗糲的皮膚,佝僂的腰背,骨節粗大的雙手,以及指甲蓋、皺紋裏怎麽洗都洗不凈的煤灰。就知道哥兒倆已經是合格的老礦工了。

兄弟倆跟同隊的勞動犯,在地上蹲了一圈,一手捧著裝滿糙米飯的粗瓷大碗,一手拿著筷子,飛快的從盆裏撈食。

幹飯最要緊,有什麽話先吃飽了再說。

徐瑛連幹兩大碗糙米飯,等他盛第三碗回來時,盆裏已經沒了菜。他趕緊搶過一個菜盆,直接把米飯倒進去,就著盆底的湯汁,大口大口吃起來。

當年徐瑛一直脾胃不振,還有腳氣,巴掌大的小碗,只能吃半碗飯。

現在能頂當初十個吃飯,沒辦法,勞動量太大了……

看弟弟端著菜盆吃的那個香,徐璠一陣心酸,便吧嗒吧嗒掉下淚來。

今天開飯前,勞動營的營長宣布了最後一批大赦的名單,上頭依然沒有他兄弟倆……

“嗝,咋吃不下了?我幫你?”徐瑛向他伸手。

“沒心沒肺的東西,大赦名單上沒我們,你還能吃得下?”徐璠牢牢護住飯碗,那裏頭可是折籮啊。

“正常啊。”徐瑛只好伸出靈活的長舌頭,舔幹凈盆子底兒,意猶未盡。“我們是謀反罪,十惡不赦嘛。”

“你放屁,我們沒有!”徐璠勃然大怒,狠狠吃一口折籮,我操真香。“再說犯罪的是余西,跟我徐璠有什麽關系?”

“噓,小聲點……”徐瑛趕緊捂住大哥的嘴,左右看看沒人注意到他倆,才松口氣道:“你不要命了?忘了林潤還沒死嗎!聽說海剛峰,現在還升南刑部尚書了!”

他謀殺欽差視同謀反,同樣是不赦之罪。那兩位對頭如今大權在握,怎麽可能放過他?

但徐璠就不一樣了。那場火與他無關,他落到今天純屬被徐瑛拖累。現在表明身份的話,應該可以被赦回老家。

“我不管了,怎麽都比現在強!”徐璠將折籮吃幹凈,然後把碗狠狠一摔。“你願意繼續挖煤隨你便,反正我要回家了!”

哢嚓一聲,驚動了管教。

“余西兒,你弄啥嘞?!”管教氣沖沖過來,掄起鞭子就要抽徐璠。

“告訴你個秘密吧!我不是余西,更不是余西兒!我乃賜二品冠帶致仕的前工部侍郎徐璠徐仰齋!”徐璠昂然不懼道。

“啥……”管教愣怔了。

“我是徐華亭之子,曾經的小閣老徐璠,怎麽樣,害怕了吧?!”徐璠露出與勞動犯身份不符的倨傲道:“快把營長叫來,我就不計較你過往……啊!”

話沒說完,便被管教重重一鞭抽倒在地。

“你,還敢打我?”徐璠捂著臉,震驚的看著管教。

“你是徐階的兒子?”管教雙手抻著鞭子,獰笑道:“那老子還是徐階的爹呢!”

“我教你小子不老實!”說完便一陣鞭落如雨,把徐璠打得皮開肉綻,哭爹喊娘。

還是徐瑛磕頭作揖解釋說,我哥下礦磕著腦袋了,最近老忘了自己是誰。

“說,你是誰?”管教也打累了,這才停下鞭子,活動著脖子。

“我是你孫子……”徐璠抱著頭,縮成一團。

“呸,就是欠揍!”管教啐一口,警告他道:“以後再胡說八道,吊起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