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首相注籍

張居正看一眼在那裏搖頭晃腦分說‘蘭葉撇’和‘彎頭撇’區別的侍書官,只好跟著馮公公進了小屋裏。

“剛聽說,高胡子回家了?”馮保迫不及待問道。

“當然。”張居正點點頭,低聲道:“這會兒彈章已經送去了司禮監,你回去就進呈禦覽吧。對了,陛下今日聖體如何?”

“不如昨天舒坦,不過大體還好,還把玩了一會兒新燒的瓷器呢。”馮保說完,期待滿滿道:“但願這回能一錘定音!讓高胡子卷鋪蓋滾回高家莊!”

曹大埜彈章上羅列的十大罪,大部分罪狀都來自東廠搜集的黑材料。不是馮保恨透了高拱,這一年用放大鏡盯著高閣老,也整不出這麽一篇殺傷性極強的玩意兒來。

張居正卻沒他那麽樂觀,緩緩搖頭道:“彈章上這些事,說陛下全不知情,也不盡然吧?”

“嘿,那倒是……”馮保點點頭,他總是會想方設法,拐彎抹角的向皇帝說高閣老的壞話。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沒動搖到高胡子,倒讓隆慶愈加疏遠自己了。

“所以,你千萬別再多說一句,最好這奏章都不是你讀!”張居正沉聲道:“不然會引火燒身也說不定!”

“哎,我記住了。”馮保擦擦汗,不是張相公提醒,他還打算好好告高胡子一狀呢。“只是這樣一來,事態就不好控制了。”

“無妨,等皇上口諭出來,你讓人告訴不谷,不谷來想辦法。”張居正淡淡道:“另外,這些東宮講讀官都是高閣老的人,我們以後不要在文華殿說話了。好容易才撇清了我們的關系,不能讓高閣老再生疑。”

“唉,好吧。”馮保自然什麽都依張相公的,但想到不能隔天與他交談,心裏總是慌慌的。便小聲問道:“高胡子不會安然無恙吧?”

“他過這一關是一定的。”張居正雙手攏在袖中,苦笑一聲道:“說是回去等候發落。他那幫門生定然要跑遍各衙門,逼著百官上本挽留的。就連不谷也得第一時間上本,不然矛頭就要沖我來了。”

說著他看一眼馮保道:“你覺得皇上會不顧百官的挽留,同意高閣老致仕嗎?”

“當然不會了,倒過來還差不多……”馮保也想明白了,黯然嘆氣道:“唉,白高興一場。”

“放心,不會白忙活的。”張居正卻幽幽道:“你見過采石嗎?如何切割整塊堅硬的巨石?需要先鑿上一個個眼兒,然後楔入釘子,再一下下敲擊,忽然一下子,就整個裂開了。”

“相公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是在鑿眼楔釘子?”馮保恍然道。

“對,所以第一是要有耐心,第二是要保護好自己。”張居正輕聲道:“這樣才能有機會楔入第二顆、第三顆釘子……”

“明白了,第一顆釘子已經楔下,我們得歇口氣,等風聲過了再楔第二顆。”馮公公恍然點點頭,有明燈指路不迷糊啊。

“不錯。”張居正微微頷首。

其實這套路並不新鮮,當年徐閣老鬥嚴閣老時,就是這麽幹的。徒弟跟著師傅學,天經地義不丟人!

……

隆慶皇帝的反應比張相公所料更甚,彈章才聽到一半他便勃然大怒,當場吆喝道:“曹大埜這廝排陷輔臣,著降調外任!”

給皇上讀奏章的秉筆太監杜茂趕緊默記下來,退出聚景閣後,卻沒有立即按照皇帝的口諭批紅,而是先稟報了馮公公。

馮保讓他先下去,然後叫來自己的心腹太監張大受,讓他連夜敲開張相公直廬的門,告知皇帝的口諭。

內閣大臣的直廬……也就是宿舍,在文淵閣後。高拱住的是原先嚴嵩那座小院。

張居正則住了原先徐階的住處,只一個小小套間而已,連個院子都沒有。而且是個西屋,住在裏頭夏熱冬冷,十分難受。

堂堂一品大員在宮裏的住處之寒酸,簡直不可想象,然而卻是天下官員趨之若鶩、求之不得的。

張居正還沒睡,正伏案披衣看奏章。姚曠帶著張大受閃身進來,他才擡起頭來問道:“沒被人看到吧?”

“東廠辦事兒,相公放心。”張大受自信滿滿的一笑,抓緊將皇帝聽了奏章的反應和口諭,稟報給張相公。

張居正聞言久久不語,心中難免浮起失望之情。

雖說早料到皇帝不至於因為一次彈劾,就對高閣老心生疑忌。可好歹把彈章聽完了吧?後面五條罪狀才是關鍵呢……

然而皇帝連聽完的耐心都沒有,這說明他根本就不願意,懷疑自己的高師傅!

身為一名九五之尊的‘疑心病’去了哪裏?難道皇帝不應該懷疑所有人嗎?都快四十歲的人了,怎麽還跟當年那麽幼稚?成熟一點行不行啊!

唉唏……這枚釘子楔得,難言成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