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笨蛋,問題是經濟啊

科學號順著浩浩湯湯的長江疾馳而下,將無數的風景遠遠甩在身後。

面對何心隱的疑問,趙公子微笑反問道:“請問夫山先生,如果聚合堂能按照你的理想狀態發展,那下一步你打算怎麽做呢?”

“當然是推而廣之,在全縣試行,繼而推廣到全府全省乃至全國了。”何心隱理所當然道。

“那麽最終呢?”趙昊追問道。

“最終,自然天下大同了。”何心隱撚須道。

“那麽何為天下大同?”趙公子又問道。

“《禮記》上說的清清楚楚,需要老夫重復嗎?”何心隱撇撇嘴道。

“需要呢。”趙公子笑道。

何心隱剛要發飆,才想起自己是求教方,只好耐著性子背誦起‘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那長長的一段來。

其實這也是他當初興辦聚合堂時的最高指導思想,時隔多年背誦起來,自是別有一番滋味上心頭。

趙公子聽聞之後,笑問道:“不知當初聚合堂,做到哪些方面了?”

“這個……”何心隱略一沉吟道:“僅在聚合堂範圍內,老夫自認為做得還不錯。‘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這些基本都做到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甚至也做到了‘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了。”頓一頓,他又面現自豪之色道:“就連吾師也贊許說,‘數年之間,幾一方之三代矣’。”

“可為什麽會難以為繼呢?”說完,他又陷入深深的困惑中。“不只是賬目上入不敷出,更讓人絕望的是人們從最初的彬彬然禮教信義之風,變得漸漸敷衍麻木,勞作也不認真了,大量的稻谷被遺漏田間,沒有歸倉。成了‘貨不必藏於己而棄於地,力不必為己出便惡其出’了。結果田地收成逐年下降,堂中物資緊缺卻依然浪費成風,家家窮困只知道向堂中伸手……”

羅汝芳和李贄還是頭一次聽何心隱自曝其短。心說乖乖,怎麽把人都養成大爺了?怪不得老梁家財萬貫都頂不住。

“所以一定是哪裏出錯了,但到底錯在哪裏呢?”何心隱再度巴望著趙昊,迷茫無助的像個孩子。

“夫山先生的實踐已經幾近完美了,如果這樣還看不到實現大同世界的希望,那就只能說明,這條路本身就是錯的。單靠道德教化,根本無法實現天下大同!”便聽趙昊字字如鐘道。

“單靠道德教化,無法實現天下大同?”三人異口同聲重復一句,李贄便笑道:“沒想到,你還是法家呢。”

“靠嚴刑峻法更不可能。”趙昊卻斬釘截鐵道:“一不小心就會被車裂腰斬的活地獄,與天下大同何幹?”

“那你是道家了?”李贄又問道:“無為而治,直至退到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的小國寡民狀態?”

“那種日子誰想過啊?”趙昊哈哈大笑道:“所有人都靠種地為生,沒有百貨往來,也沒有文字詩歌,大家都成了原始人。至少咱們這些人,怕是都很難過吧,那算什麽天下大同?”

“那你到底是?”李贄不懂了。

“我是科學家啊。”趙公子一臉你這個問題好白癡的表情道:“科學的追求,是讓人民的生活更美好。科學對任何未經實證的說法都保持懷疑,所以我們不知道天下大同會不會實現,但我很清楚一點,那就是靠壓抑人性來實現的美好,是虛假的美好。再漂亮也只是虛幻的泡影,一戳就破!”

“靠壓抑人性來實現的美好,是虛假的美好?”羅汝芳又重復了一遍,這次不帶任何恭維的稱贊道:“誠如吾師所言‘人之好貪財色,皆自性生,其一時之所為,實天機之發,不可壅閼之。’看來我等確實是同道中人啊。”

“看,夫山先生但凡跟你師兄聊聊,也就知道問題所在了。”趙昊兩手一攤,玩味笑道:“我覺的最有意思的是,泰州學派秉承‘情欲自然論’,你夫山先生更把孔夫子批的一文不值,視程朱如豬狗一般。為什麽在做事的時候,卻還是跳不出理學滅人欲、存天理的窠臼呢?”

“這……”何心隱臉漲得通紅,趙公子批評到了他的根子上,自然難以接受。“我從沒說過要滅人欲,只是希望通過教化,來提高人們的道德。道德上去了,在欲望方面自然就節制了,清心寡欲又有什麽錯?”

說著他想到趙昊那句‘靠壓抑人性來實現的美好,是虛假的美好’,不禁啞然。

是啊,自己可以清心寡欲,卻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清心寡欲,不然那跟程朱又有什麽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