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李叫獸

蘇州府學位於三元坊,與滄浪亭隔街相對,乃北宋範文正公所建。

相傳當年他任蘇州知州時,掏錢買下了這塊地,準備在此蔔築定居。按習俗請風水師看過後,對方告訴他,這塊是塊風水寶地,範公將家安在此處,將來必定世代出公卿。

換了別人,肯定會歡天喜地蓋屋安家了。範公卻說,如果我在這裏安了家,只我一家富貴。哪有在此建個學校,讓吳中子弟都來受教育,大家都富貴來得好?

於是他捐出了這塊地,在此建起了一座規模宏大的府學。

當時的蘇州水患頻仍,遠沒有今日發達。範公建學之初,只有二十多學子入讀。手下人認為,這學校是不是建的太大了,範仲淹卻自信道:“吾恐異日以為小也。”

於是他請大名鼎鼎的安定先生胡瑗‘首當師席’,招徠著名學者紛紛來蘇講學。一時間盛況空前,影響遍及全國。非但讓蘇州自此便為文教之鄉,還帶動了全國的官學建設。於是‘府有府學、州有州學、縣有縣學’,文教自此興焉。

自宋以來,吳中高中進士者達數百人,服紫拜相顯貴者不計其數。蘇州既非都城,亦非省會,卻能繁華甲於天下,多蒙範文正公的遺澤。

因此海瑞將自己巡視蘇州的第一站,放在蘇州府學的目地,也就不難理解了。

他是要拿範文正公做榜樣啊。

……

提前一天,蔡國熙便讓陳同知和張通判來府學盯著,以免這頭一站就捅了簍子。

蔡知府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的,因為府學教授李贄那是相當的不靠譜。

李贄來蘇州上任已經半年了,起先還只是遲到早退,隔一天就溜去昆山過夜,這種工作態度問題而已。

因為他有趙公子關照,蔡國熙只讓人去敲打了他一番,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誰知這廝卻非但不知收斂,反而愈發張狂起來,開始在生員中大肆宣揚他那套異端邪說。

起先蔡國熙也沒在意,直到府學的老師、生員們紛紛跑來向他投訴,說聽了李卓吾的講課,感覺自己心都臟了,再也沒法做個單純的儒教子弟了。

蔡國熙還有點兒不信邪,覺得是這幫人意志太不堅定,受不了一點兒精神汙染。他便微服到府學,旁聽了李贄一節課。好麽,差點連他這個理學名家都要開始懷疑人生……

李贄在課堂上,公然指斥六經和《論語》、《孟子》,並非什麽萬世不易之聖典,而是那幫聖人弟子們,追憶自己聽到的只言片語,或有頭無尾,或有尾無頭,或根本就是胡編亂造寫下來匯集成書的。

後代書生們卻以為這全是聖人的精辟理論,而奉若經典。又哪曉得,這其間多半根本不是聖人的精論呢?

即使真有聖人講的,也不過就彼時一事,隨機應答,以點撥那些不開竅的弟子。就事論事、對症下藥而已,怎麽可以當成萬古不變的真理,去刻舟求劍呢?

所以顯而易見,六經、《論語》、《孟子》早已被拿來用做道學家唬人的工具,成了偽君子藏身的擋箭牌了,因此絕不能以孔子的是非為是非!更不應該一言一行都學孔子,那就是一種醜態了。

蔡國熙實在忍不住了,拍案而斥道:“既然沒什麽價值,為何學校還要教授呢?”

“它唯一的價值,只是求取功名的工具而已。”李贄淡淡道:“天下的讀書人‘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有幾個真信它的?”

學生們不由暗暗點頭,不為了黃金屋、千鐘粟和顏如玉,誰整天到晚讀這些面目可憎的聖人之言,牽強附會的程朱注釋?

“你胡說!”蔡國熙面紅耳赤,氣急敗壞地喝道:“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豈是你個小小狂生,可以一言否定的!”

“啊,原來老天不生孔丘,世界是黑暗的。看來老子、三皇、五帝這些孔子之前的聖人,都是整天打著燈籠走路啊!”

“哈哈哈……”學生們捧腹大笑起來,戰鬥結束。

“什麽狗屁教授,我看就是個會叫的禽獸!”蔡國熙被氣得鼻子都歪了,可又辯不過李贄,只好罵罵咧咧拂袖而去。

而且讓他沒想到的是,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結果‘李叫獸大戰菜知府’的段子在蘇州傳開,李贄徹底火了!

非但府學的學生對他五迷三道,還滿城盡是李叫獸的‘粉絲’。如今李贄一開課,課堂馬上滿滿當當,縣學的生員、在鄉的舉人、觀裏的老道、廟裏的僧人也跑來旁聽。然後沒幾天,他那些歪理邪說就會傳遍全蘇州。

後來教室裏實在裝不下人,李贄便改在文廟前的廣場上講學。結果每次開講,都有上千人前來聽課,一個個如癡如醉,成了李叫獸的腦殘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