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巡撫的決心

當天上午,已經恢復秩序的吳縣、長洲縣衙門口便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市民們帶著趁火打劫來的銅器、綢布、香粉、火腿、馬桶、書籍、皮鞭、蠟燭等等各式各樣物品,紛紛前來自首退贓。

縣衙八字墻右側,擺起了一排桌子。

這些天不知躲在哪裏的胥吏書辦們,在將退還的贓物逐一登記。

登記完畢後,縣裏會開具一張收條給來自首的市民。市民在上頭按上手印,保證所有贓物已退還。便可以此免罪符,保證他們不會因趁火打劫被追究了。

然後他們就可以回家了。

八字墻左側,則枷了兩三百號昨夜今晨被抓的不法之徒。

這些人全都被扒得精光,還剃了光頭,戴上了幾十上百斤重的木枷,人不人鬼不鬼的哭成一團。

他們不是為走光哭,甚至不是因為枷鎖太重,而是接受不了沒有了頭發的現實。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沒了頭發還算人嗎?

這以後頂著個光瓢這麽見人呢……

因為除了和尚之外,沒人剃過光頭,所以這些憨憨們一時沒意識到,頭發還會再長出來。

八字墻一左一右,寬嚴對比十分明顯,對市民的震撼極大。

這下那些貪財不想退贓的也都嚇壞了,趕緊拿上搶來的東西跑到縣衙門口排隊。

結果一直退了整整一天,贓物把個縣衙內的大坪都堆滿了……

……

蔡知府那邊雖然沒人退贓,但也收獲不小。

當天中午,便有十幾個參與縱火的市民惴惴前來自首。

蔡國熙就在被燒成敞篷的大堂中,審問這些該死的縱火犯。

看著漆黑的殘垣斷壁,還有老公祖那比墻還黑的臉色,縱火者們嚇得肝兒顫,哪還敢有絲毫隱瞞?

不用大刑伺候,便都竹筒倒豆子,交代了個一幹二凈。

這些人確實都是被煽動起來的從犯,真正帶頭的,是從拙政園出來的徐家奴仆!

雖然徐煦他們一直刻意隱藏身份,但大家都是蘇州人,平日裏擡頭不見低頭見。上躥下跳幾天後,總會有人把他們認出來,然後很快就變成眾所周知的秘密了……

見眾口一詞,一致指向了徐家,蔡知府恨得額頭青筋直跳。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他是必須要報這個仇了!

蔡國熙便讓陳同知負責善後,自己則急匆匆趕往巡撫衙署而去。

……

巡撫衙署,簽押房中。

林中丞剛剛從城內巡視回來,正在斟酌該如何寫奏章稟報此次民亂,蔡國熙便來求見了。

田柏光把七竅生煙的蔡知府領進來,林潤讓他坐下說話。

“怎麽氣成這樣了?”林潤微微皺眉問道。

他知道蔡國熙是理學名臣,講究養氣、不怒自威。向來不會如此大動肝火的。

“啟稟中丞,下官已經查明,縱火燒府衙之事,原來是徐家在背後指使!這是從犯們的供詞。”

蔡國熙說著站起身,將一份按滿手印的供狀,雙手呈給了林潤。

“哪個徐家?”林潤不動聲色的接了過來,明知故問。

“還能有哪家,松江徐閣老家唄!”蔡國熙滿臉怨毒道:“也只有他的家人,有這個狗膽!”

林潤點點頭,並不答話。仔細看完供狀後,他起身背手而立,看著窗外陷入了沉默。

對這個結果,林潤一點都不意外。他早就猜到此番蘇州大亂,背後就是徐家在搗鬼。

現在蔡國熙呈上來的供狀,不過是佐證了他的猜測而已。

之前他還擔心,顧家陸家會不會也摻合進來了。但看兩家在平亂中的表現,顯然明確和徐家劃清了界限。

只有徐家的話,事情就好辦一些了。

……

在林潤看來,徐家此舉無非是兩個原因。

一是調虎離山,迫使自己不得不離開松江,轉回蘇州。

二來敲山震虎,警告他如果繼續堅持,在松江清丈田畝的話,到時候亂的,恐怕就不是蘇州一地了。

一旦江南到處亂套,他怕是連救火隊長都當不成,只能在輪番彈劾下,被黯然調離了。

這絕非危言聳聽。

林潤很清楚自己這個應天巡撫,在一位門生故吏滿天下的退休閣老面前,並不占優勢。

甚至因為自己是徐閣老提拔起來的,在道義上還要處於劣勢。

鬥下去的結果,輸的很可能是自己。

這時候是接受警告,退一步海闊天空,還是硬剛到底,徹底跟徐家決戰?

哪怕是林潤,也感到了沉重的壓力,讓他久久不語。

蔡國熙大氣不喘的立在一旁。

他能體會到林潤內心的掙紮,心說中丞才三十八歲,還有無比美好的前程,犯得著跟徐家死磕到底,把自己的仕途、名聲都賠進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