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目瞪狗呆徐閣老

西長安街,首相府邸,徐階書房中。

四壁宮燈點亮,桌上還有琉璃燈,讓人在夜裏讀書寫字毫不費力。

徐元春端坐在書案後,提筆凝神,聽祖父口述辭呈。

只見徐閣老背負雙手,一邊踱步,一邊斟酌詞句道:

“臣自春月迄今,泄痢交作、飲食斷絕,延醫診視皆謂,‘積勞血耗脾胃乾焦,若不及早謝事調理,入秋肺金泄盡脾土之氣必無起理’……”

徐元春一邊工整筆錄,一邊暗道,不就是上月吃了不新鮮的四鰓鱸魚,上吐下瀉了兩天嗎,哪有這麽嚴重啊?

“伏望皇上特出睿斷,親綜萬幾,博簡忠賢,俾參化理,賜臣骸骨,生還故鄉,庶臣節得以終全,駑力免於中蹶。臣未竭丹衷,當令後之子孫,世世為犬馬以圖報效也……”

徐階又口述一段,然後等孫子記完。

徐元春雖然學問紮實,但畢竟手生的很,論起幹這活來,自然遠不如其父。

‘可是爹他……’

一想到父親兩眼一青一紫,皆腫脹如桃,徐元春就情不自禁的嘴角上翹。

真可謂‘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

嘿嘿,嘿嘿嘿。

“你笑什麽?”徐階不禁納悶的看著元春,這兩天大孫子時不時便莫名發笑,讓老相國有些發怵。兒子已經那樣了,孫子可千萬不能再出事兒啊。

“呃,有麽,孫兒笑了嗎?”徐元春自然而然伸出兩指,將上翹的嘴角往下一拉,悶聲道:“父親被人打成白羆一般……孫兒難過還來不及呢。”

“是嗎?”徐階聞言嘆口氣道:“你也不要太難過,爺爺看你都有點魔怔了。”

“爺爺不用擔心父親,他眼睛最多兩天就消腫了。”徐元春經驗豐富地說道:“身上的傷更無大礙。”

“呵呵……”見孫兒對兒子的傷情了若指掌,徐階不禁欣慰笑道:“真是父子情深啊。”

說著他戴上花鏡,湊在燈下眯起眼,仔細端詳寫好的草稿,又讓徐元春修正幾處說辭。

總之就是要彰顯自己的功勞,突出自己的作用,強調自己的委屈……

看祖父錙銖必究、無比認真的樣子,徐元春終於忍不住問道:“爺爺,你老真要告老還鄉?”

“傻孩子,什麽都還沒安排好,怎能一走了之?”徐階失笑道:“不過是‘三辭三留’的規矩罷了,陛下再下旨慰留,爺爺即可復出了。”

“哦。”徐元春眼前有畫面了。

靡靡絲竹聲中,欲拒還迎的青樓……呃,這軲轆掐掉。

他剛把奏章改完,還沒來得及謄抄,便見管家進來稟報說,大理寺卿董傳策求見。

“請他外間稍候。”徐閣老知道對方深夜造訪,定然是有大事稟報。

……

董傳策與吳時來同為戊午三子,皆是徐黨先鋒幹將,而且他還是華亭人。

去歲起復前朝建言獲罪舊臣,董傳策自然也得以平反並平步青雲,由六品刑部主事,一躍升為正三品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一。

徐閣老對給他賣過命的人,從來不吝賞賜,所以才會有這麽多人,願意為他效命。

反正功名利祿都是朝廷出,又不用徐閣老自己掏一文錢。

見到徐階出來,董傳策忙起身深施一禮,口稱師相。

“玄宰,今朝儂上門來,有言啥個事體啊?”跟小老鄉說話,徐階自然用鄉音。

“似歐陽一敬伊個小赤佬,掰樁事體伊告我講個。”董傳策忙用松江話答道。

後面的話翻譯成官話,大意就是董傳策告訴徐階,昨晚歐陽一敬遭埋伏,今日六科集體進宮為小閣老討說法,結果遭到宦官伏擊、受傷慘重……

徐階聽得一愣接一愣,半晌方問道:“歐陽他們準備如何應對?”

“還沒來得及緩過勁兒來,陛下便已經三下五除二,把事情給了了……”董傳策哭笑不得,將後來的情形講給師相。

“這不像是陛下的水平。”徐階撚須皺眉,隱隱察覺事情沒那麽簡單。“怕是有人在給他支招。”

是的,徐閣老扮花旦時,並沒有剃胡子。

“是嗎?”董傳策悚然,想到後面要說的話,他臉色有些發白。

“嗯,這法子很高明,深得老夫之風。”徐階淡淡說一句,沒有糾纏那人的身份,便嘆氣道:“這樣一來,六科也只有吃這個啞巴虧,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在徐閣老看來,所謂勝敗乃兵家常事。這盤棋讓對方占盡先手,已經將死。那就痛快認輸,爭取下一盤贏回來就是。

此乃人之常情也。

可惜,他的汪汪隊並不是常人。

董傳策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方硬著頭皮稟報道:“但六科咽不下這口氣,已經集體上本請辭了。”